诉

　　韵味 36岁 职员

　　上个星期六，我们几家都回到父亲那里吃了团圆饭。不是为了过节，就是单纯地团聚——自从那件事之后，我们仨终于有了共识：不是父亲的错，都是我们做儿女的问题。

　　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为何有这样的感悟？

　　父亲被骗了钱，几乎是所有的退休金。这其实是一个积少成多的过程。最初我们根本就不知情，后来看到父亲一脸苦闷，才知道被骗了钱。因为数额不大，我们就自作主张给补了窟窿。后来事态发展到了不可收拾——直到一则公告刊登出来，父亲投资的一个理财平台，负责人投案自首了，几十万的积蓄一下子就没了下落。

　　也就在这件事发生之后，父亲才和我们说了实情：这些年来，零零星星被骗了很多次，加起来得有二十来万。本想通过这个理财平台，把亏掉的钱赚回来，没想到最后的一点本钱，眼看也要打水漂。看着他佝偻着身子，一声声在叹气，我们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也许被骗也是一种惯性。老父亲是一个容易相信别人的人吗？

　　说实话，他究竟是什么性格，挺有迷惑性的——从小到大，给我们的印象是，沉默寡言而又一板一眼。特别是自从我母亲生病过世之后，我们想把他接过来一起住，可他一定要独居。理由是，自己住习惯了，寄人篱下特别不舒服。看他这么坚持，我们也就不再勉强。赶上周末或者放假，我们不时会过去吃饭聚会，前几年还会在年底组织全家去外地旅行。这件事发生之前，我以为我们对父亲的关注是到位的——可以说比较诧异。后来我们反思，才发现了很多问题。大姐家前几年一直在办移民，国内国外飞来飞去，周末聚会也总不见人影；哥哥家孩子赶上高考，全家恨不得挑灯夜战，大人孩子都没心思出来吃饭；只有我时间相对空闲，拖家带口过来看望父亲，可是前年单位领导提拔了我，工作压力一下子剧增，睡眠时间都有点不够了。

　　所以你们就相继选择以牺牲照看老人为代价。听起来这很残酷，但我特别理解。

　　这就是我们最不到位的地方。我们没有换位思考，孩子们都不在身边，父亲会不会感到孤单？后来我们才知道，也就从那个时候开始，父亲被老邻居带着去参加了几场活动——打着健康讲座的旗号，推销各种保健品。我知道父亲不是贪图小利的人，参加活动只是为了领各种纪念品，但事实上这些推销员，成了这些老人在某种程度上的“亲生儿女”——一口一个叔叔阿姨，恨不得天天过来登门拜访。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为了达成业绩也是无所不用其极，认识一两周就干脆认作干爹干妈，揉肩捶腿随叫随到的也大有人在。

　　我倒不觉得老年人就是傻子。换作谁被这样对待也会心花怒放。

　　父亲就这样掉进了坑。先是一百两百地买，后来就是一个疗程一个疗程地往家里搬，最后直接成了VIP，好几万往卡里充。有段时间，父亲家橱柜里的保健品跟小山似的，好几年都喝不完。即使这样，父亲仍然不停地买，用他的话说：一是这些孩子特别不容易，我再买几千块钱他们就能拿到这个月工资了，二来这期活动实在合适，比谁谁谁买的那次要便宜好几千块……总而言之，没有不买的道理。

　　我们不是没有好言相劝。我不止一遍告诉他，这些保健品并没有治疗效果，不能听信促销员的推荐。而且即使买保健品，我们可以去给你买一些大品牌大厂商的，比现在这种来路不明的保健品要放心得多。

　　他听得进去吗？换句话说，那些促销员愿意用这么多时间陪伴老人，也许才是能够成单的关键。

　　冷战了好几次，我们放弃了。一是花费还能承受，二是花钱买个安心。谁让我们不能陪他的？这个钱也许就是时间的代价。可后来有一天，父亲找到我们说，养老金可能都没了。看着他喘着粗气，一字一顿地诉说着，我们心都快碎了——感性告诉我们，就这样吧不想再刺激父亲了，理智却说，究竟怎么回事需要一个水落石出。父亲说，其实保健品花掉的钱，他心里是有数的。特别是当时有人告诉他，有个平台能够做理财，不仅稳定而且回报还很高，他就动心了。没想到这次动心，让他掉进了更大的坑。

　　其实让我感触的是，你们没有去埋怨父亲，而是在反省自身的不足。你们得到了哪些收获？

　　我们仨碰了头，都在叹气。这么多钱没了当然可惜，可是父亲的心伤得这样深，才是我们最难过的——自从母亲过世之后，好像没有人真正走进过他的内心世界。即使我们不时去看他，但都是吃饱了就走，也没什么内心的观照。老年人不需要温暖吗？他们究竟需要怎样的关怀呢？父亲受骗这件事，给我们启发特别大。我们仨合计，每周尽量安排出一天时间，专门陪伴父亲。不刻意庆祝什么，也不特别准备什么，就坐在一起聊聊家常，看看电视剧。父亲老了，我们能相互陪伴的时间越来越少——这是这次受骗，我们得到的收获。

　　阿德说 替代品

　　阿德，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三级婚姻家庭咨询师

　　你以为老人被骗是因为他们傻吗？其实对于这种保健品推销，他们也曾反感排斥；有的老人还很有经济头脑，他们认真比较过各家公司，考虑过可能的风险才最终作出了决定。我们能将所有怒火全部发泄向保健品公司吗？光说看到老人在参与相关活动时的热情和看到“干儿子”“干女儿”时的高兴劲，我们这些做儿女的，什么时候让父母们有过这样的表情和心情？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太孤独了。当来自家人的关爱成为奢望的时候，“干儿子”“干女儿”乘虚而入的关怀便成为一种现实的替代品。

　　当然，老年人也要思考晚年生活的“自我价值”如何实现。特别是那些从年轻时就把自我嫁接在家庭、儿孙、老伴身上的老人，一旦这个依附体不再需要他，他就变成“无我”“无价值”的状态——毕竟自身的空虚才需要借由他人的陪伴来填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