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波:经由记忆之路 方能记录历史
来源: 天津网  作者: 宋珅  编辑:刘颖  2018-07-12 08:22:52
吴晓波 1968年生于宁波,财经作家,蓝狮子财经出版创始人。著有《大败局》《激荡三十年》《跌荡一百年》《激荡十年,水大鱼大》等著作。开设自媒体“吴晓波频道”,音频节目“每天听见吴晓波”。

  印象

  记录这个

  伟大的时代

  对许多人来说,财经是一个略显枯燥的领域,这类书籍读起来会格外晦涩,但财经作家吴晓波的书,却常常像小说般引人入胜。出生于上世纪60年代末的吴晓波,亲历并见证了中国改革开放的进程,更以细腻的笔触、独特的视角加以记录,留下了史诗般的篇章。

  吴晓波出生于军人家庭,母亲是浙江绍兴人,父亲是广东梅县人,父母于上海读书时相恋,毕业结婚并先后参军入伍。1968年,这对军人夫妇迎来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由于出生在宁波,父亲便给孩子取名“吴晓波”。

  在财经作家中,吴晓波可以说是一个理想化的存在,大学毕业后开始长达十三年的商业记者生涯,又成了财经作家,上世纪90年代靠投资房产完成了最初的财富积累,他辛苦创办、经营多年的“蓝狮子财经丛书”,也发展成为中国本土财经书籍出版最知名的品牌之一。

  吴晓波说,自己的人生很有阶梯感,30岁之前从来不考虑钱的问题,专心做记者,30岁到40岁之间进行个人的原始积累,完成写作计划,时不时出现在各类演讲、会议、论坛现场,与企业家、读者、媒体畅谈财经话题。2014年吴晓波投身自媒体创业,但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仍坚持写作,向外界传达自己的理念。

  《激荡三十年》之后又过了十年,这十年无疑更壮观,也更扑朔迷离,十年的时间说长很长,说短也很短,长到让人在一个个经济周期里经历大起大落,世相悲欢;短到让人感觉那些来势迅猛的商业迭代就发生在昨天。作为大时代的记录者,吴晓波再度记录了中国社会的变革以及影响至深的人与事,串成了一部激荡澎湃的“新史记”。谈到新书《激荡十年,水大鱼大》的创作缘由,吴晓波坦言:“很多事情,在当时并未有很深很透的感受,回过头来再看,可能命运的轨迹就在那一刻无意中形成。这也是我们之所以应该回望历史的原因。”

  从30岁开始写作,吴晓波保持每年一本书的节奏,“持续的写作,不停地试错”是他一直坚持的目标,勤奋背后,唯有热爱是最佳注脚。在别人眼中,他有多重跨界身份,但只有写作者是他最认可的标签,如他所言:“我永远是一个财经写作者。”

  这十年是中国“水大鱼大”的十年

  但未来十年的变化会更大

  记者:《激荡三十年》之后又过去了十年,您如何看待这十年中国的发展和变化?

  吴晓波:我曾经问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的周其仁教授:“对于过往的十年,如果用一个词汇来形容,您的答案是什么?”他回答:“水大鱼大!”我觉得的确是这样。大水之中,必有大鱼。十年中,中国公司的体量发生了巨大变化,在世界500强的名单中,中国公司的数量从35家增加到115家,其中有四家进入前十大的行列。在互联网及电子消费类公司中,腾讯和阿里巴巴的市值分别增加了15倍和70倍,闯进全球前十大市值公司之列;在智能手机领域,有四家中国公司进入前六强;在冰箱、空调和电视机市场上,中国公司的产能均为全球第一;在排名前十大的全球房地产公司中,中国公司占到了七家;全球资产规模最大的前四大银行都是中国的。这十年是中国水大鱼大的十年,风云激荡的十年,这十年的变化,对很多人来说,可能更甚于之前的三十年。

  记者:所以您用《激荡十年,水大鱼大》来做新书的标题。

  吴晓波:因为可说的故事太多了,信息量太密集了。过去十年,中国的经济总量增长了2.5倍,一跃超过日本,居世界第二,这里面还有一系列数据,比如说,汽车销量增长了3倍,网民数量增长了2.5倍,高铁里程数增长了183倍,每年出境旅游人口数量增长了2.7倍,中国的消费者每年买走全球70%的奢侈品,他们平均年龄只有39岁。《激荡十年,水大鱼大》是对过去十年中国经济和中国商业的回顾,我觉得,除非经由记忆之路,人不能抵达纵深,我们都是这段历史的亲历者,有必要对它做下记录。

  记者:您的描述让我想到“厉害了,我的国”。

  吴晓波:中国的商业投资界发生了基础设施级别的巨变,以互联网为基础性平台的生态被视为新的世界,它以更高的效率和新的消费互动关系,重构了商业的基本逻辑。在这十年,中国人的信息获取、社交、购物、日常服务,以及金融支付等方式都发生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改变。急速扩容的经济规模和不断升级的消费能力,如同大水一般寻找疆域的边界,当然也承受了演变过程中的压力和不适,大家都还处在一个漫长的适应通道中。

  记者:未来十年或者二十年,您对中国的商业领域有哪些期待?

  吴晓波:首先来说,当互联网变成基础设施以后,所有的商业文明都会重新建立,因为现在的新零售、知识付费、社群经济、制造业的柔性化改造,都是建立在互联网基础上的。第二个是期待所谓的“第四次浪潮”,是基因革命、新能源革命、人工智能等新技术带来一种推动。这些技术又会成为下一轮产业的基础设施。未来十年、二十年的变化可能比互联网过去二十年给我们带来的变化更大。我们原来在实体店买东西,现在到网上买东西;原来用现金,现在用手机支付。未来我们可能要被AI干掉,连劳动的机会都没有了。我曾经开玩笑说,我们现在因为劳动而获得收入,二十年之后我们很可能需要支付成本,才能获得一个劳动机会。

  首先我是一个财经作家

  并不排斥企业家的身份

  记者:现在一些企业家的影响力越来越大,您在《激荡十年,水大鱼大》这本书中也提到,企业家与公共意见领袖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了,这个问题您怎么看?为什么现在人们越来越相信企业家,反而不相信知识分子?

  吴晓波:十几年前,企业家和知识分子之间的界限是十分清晰的,企业家是商业利益的生产者,知识分子是思想的生产者。这几年,全球范围内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特别是在技术领域,商业投资人、硅谷的一批人,还有一些科学家提出了人类未来的变化,而知识分子在公共意见表达方面,基本上没有大的影响力。知识分子本来是愿意在公共领域中表达思想的,但现在企业家在这一方面的能力更强。当年我认为企业家、知识分子不可兼容,但现在我认为,这里存在一定的兼容性。就我个人来讲,有人说我是企业家,这要感谢这个时代给我机会创办了一家民营出版公司,有了自媒体后,我又有机会更深入地介入到商业中。我并不排斥金钱,也不排斥企业家这个身份。但如果在心理上有一个排序,我会首先认为,我是一个财经作家,一个财经记者。

  记者:作为一位财经领域的专家、资深人士,您会因为自己并没有取得巨大的商业上的成功感到遗憾吗?

  吴晓波:1998年我花50万买了个岛,在当时来看,我似乎比BAT(百度、阿里巴巴、腾讯)的三个人都有钱。我现在回看他们的企业从小到大的发展过程,会觉得商业是一个挺伟大的事情,商业可以达到一种人生的极限状态,对人生有一种新的感悟。可是话说回来,我也从来没缺过钱,还比那些成功者更轻松,没有什么问题。

  记者:您长期关注“新中产”,您觉得“新中产”的幸福指数有多高?

  吴晓波:关于中产的界定,过去是从财务上来定义的,现在我认为应该从价值观上去定义,要符合三个标准:新的审美取向、新的消费理念、新的连接方式,所以我认为他们是“新中产”。新中产是一群愿意为消费买单的用户,他们带来了消费的变革,比如说,在他们看来,一辆汽车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汽车,它要成为解决出行问题的方案;一台冰箱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冰箱,而是家庭健康管理的入口。这种变化需要市场反过来去适应他们。但是所谓“新中产”,其实他们的生存压力很大,因为一旦失去工作,就不知道要去哪儿。他们每天思考的问题,仍然是房价、柴米油盐、小孩读幼儿园这类事情。

  记者:身为财经作家,您能将原本严肃枯燥的内容写成畅销书,这里面有没有独家“秘诀”?

  吴晓波:一直持续地写作,不停地试错,这就是我的“秘诀”。我的第一本畅销书是《大败局》,其实那已经是我的第四本书了,前面三本书可能很多人都没听说过。《大败局》是2001年,卖了100万册,之后我每年写一本书,一共出了六本,大多默默无闻,直到2007年,我才有了第二本超过100万销量的书,就是《激荡三十年》。所以我觉得,持续写、持续写,不停地走访、观察,然后突然有一天就会发现,又写出来一个很好的作品。另一方面,可能和我的专业背景有关,我在学校学的是文科,喜欢写诗歌,喜欢激情、感性的东西。毕业之后到新华社工作,天天跑工业线,在企业里看到的决策都是生死攸关的事情,就必须用数据说话,必须理性。这两个东西结合在一起,给了我一个特别的、差异化的优势。

  因为新的故事在不断发生

  所以值得报道写作的素材永远不会少

  记者:2018年年初您进行了跨年演讲,能否分享一下当时印象比较深的经历和体会?

  吴晓波:这其实是“吴晓波频道”年终秀的第三年,已经驾轻就熟了。我们的年终晚会和电视台原先的综艺式跨年晚会不太一样,以一个财经主题演讲为主,辅以少数的节目,这是受众圈层化的结果,有的人喜欢综艺,他们就会看综艺的跨年晚会,另外一批人关心财经,他们可能就在一年当中的最后一个夜晚,在现场或者在屏幕前,看我做一个演讲。大家各自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这也是挺好的一件事。

  记者:内容创业想要维持生命力,就需要不断注入新鲜血液,如今您的自媒体拥有大量“粉丝”,称得上行业标杆,如何才能保证文字的可读性和创作的灵感,如何能一直持续下去?

  吴晓波:这一点其实也不用太担心,全世界的媒体存活了这么多年,内容还是源源不断,因为这个世界还是在不停地发生新的故事,永远有去报道、去写作的素材,能否保持长期写作欲望,以及内容和形式上的创新,才是关键。

  记者:在经过一段时期的蓬勃发展之后,知识付费遭遇“成长的烦恼”,脚步相对滞缓下来,作为有代表性的自媒体人,您怎么看待知识付费和知识变现?

  吴晓波:知识付费会是一个长期的趋势,它有两个基本条件,一是移动互联网技术,二是中国的终身学习群体。中国迄今为止一共有1.5亿左右的全日制大学毕业生,是创新阶层的主要来源,这个群体会越来越大。所以知识付费这种学习方式,也会随着它的购买群体人数的增加而变得更加普遍。

  记者:在自媒体创业前您曾说自己并不是工作狂,如今除了运营自媒体,演讲,还要写书,做视频节目,您如何规划自己的时间表?

  吴晓波:在做自媒体之前的那些年,我保持了一种节奏,一般大概是三分之一时间写作、三分之一时间走访企业和做演讲、三分之一时间旅行和休息。从2014年做了自媒体之后,最后一部分旅行和休息的时间就基本被占据了。搞自媒体节奏很快,让我特别焦虑。我现在每年唯一可以确保旅行的时间,只有在公司的高管年会期间,或是偶尔找一个间隙,能够去做一次短时间的旅行。

  记者:您还有没有要去跨界挑战的新领域?对现在的状态是否满意? 

  吴晓波:本质上我还是一个写作的人,现在创业、投资,也都是围绕写作展开的,未来也是如此。

  记者:您的女儿一直在您的言传身教之下成长,但她似乎并不想接您的班,反而钟情于音乐,您对她的选择怎么看?

  吴晓波:他们这一代人和我们那一代人的成长环境不一样,他们有权利也有能力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和工作。她去做她认为正确、喜欢的事情就可以了,和前途、成就、名利其实没有太大的关系。

  吴晓波口述

  一个财经作家的文学基因

  我所从事的是财经类非虚构写作,这件事与金钱相距咫尺之遥,甚至来说,它本身就是泡沫与喧嚣的营造者。我的所有写作全都来自于现场和田野,从中可以窥见这个时代的激情、畏惧和贪婪。我沉迷留恋其中,有时也不由自主地成为其中的一部分。所以我常说,作为一个当代读书人,要想过一种纯粹的书斋生活是绝无可能的,但是我愿意为此作出努力。

  在过往的十多年里,我搬过四次家,每次都把客厅直接改造成书房,因为它面朝南方,阳光充沛,而且,读书时间是不需要见客的。我也弄不清楚自己一年到底会读多少本书,反正每年家里都会增加一个书柜,大概是200本左右,有些精读了,有些粗粗翻过,它们是我生命中的过客,来去匆匆,却必有痕迹。

  人一定是通过阅读来了解更丰富的世界,文学阅读不是其他的体验能够替代的。所以有时候我也很担心现在的年轻人,如果他天天在手机上通过短视频来认识这个世界,建构自己的价值观,那是很浅薄的。一个人的人生如果没有阅读,我想这肯定是一个苍白的人生,但怎么读书,读哪些书,跟哪些经典的书交朋友,还真是一个有学问的事情。

  我很同意卡尔维诺的说法,即一个人必须建立自己的“经典书目”。在他看来,“我们年轻时所读的东西往往价值不大,因为我们没有耐心、精神不能集中、缺乏阅读技能,或者缺乏人生经验。”所以,一个人的成年生活应有一段时间用于重新发现青少年时代读过的最重要作品。当我们在成熟时期重读经典,就会重新发现那些已经占据我们内心的一部分永恒的事物,尽管我们已回忆不起它们从哪里来。

  谈到作家,我还特别喜欢茨威格,也喜欢沈从文、张承志、金庸。他们的文字很干净,特别是他们年轻时的文字。而且,他们所有的文本都不是很纠结,都是“快刀截流”一般,十分节俭、干脆。我也会读一些年轻作家的作品,也许他们不是最好的,但却让人无法拒绝。从阅读的角度来看,每一代新人的叙述手法与主题,从来是最敏感的,也是最难以掩饰的,每个时代如果没有陌生感,就不值得寄居和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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