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克举 与鹤共舞二十年
来源: 天津网  作者: 何玉新  编辑:刘颖  2018-12-13 10:47:10
王克举 1959年生于齐齐哈尔,自1999年起在黑龙江扎龙保护区拍摄丹顶鹤、在云南昭通拍摄黑颈鹤至今。出版多部以鹤为主题的摄影集,在北京大众影廊、福建莆田等地举办“丹顶鹤”影展。
王克举拍摄的鹤

  印 象

  追鹤人

  大约一年之前,在深圳,由中华文化促进会、凤凰卫视联合主办的“2017中华文化人物”颁授典礼现场,记者见到获得“年度文化人物”的鹤类摄影家王克举。他穿了一件普普通通的布风衣,里面是蓝白色格子衬衣。后来登台领奖的时候,别人都是一身正装,唯有他仍是这身衣服。后来看到他之前拍过的一张个人照片,居然也是同一件衬衣。他说,他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了拍鹤这件事上。加了王克举的朋友圈,一年之内,他始终在为他的仙鹤奔走呼吁,他的命运与鹤的命运紧紧连在了一起。

  1959年出生的王克举有着与许多同龄人类似的经历,他当过三年知青,在央企机关工作过,1991年,他借了900块钱开了家小印刷厂,五年后印刷厂取得了可观的效益。1996年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结识了被称为“中国的海伦·凯勒”的齐齐哈尔人司晶。他开始到全国各地宣传司晶的事迹,为司晶策划了上百场演讲,自费出版了四本与司晶有关的书。

  王克举是一条道跑到黑的人。他又迷上了鹤,拿出自己的全部家当,在丹顶鹤繁殖地──黑龙江扎龙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创建了世界唯一的鹤生态文化景观──梦鹤苑·王克举鹤类摄影艺术主题公园。他在扎龙和其他迁徙越冬地,跟踪、观察、研究丹顶鹤,拍了6万多张胶片,又从中精选出丹顶鹤不同季节、气候、生长期和不同宏观、微观的瞬间,编辑出版了多部丹顶鹤科研与艺术专著。他追踪七年拍摄《梦鹤与云鹤──丹顶鹤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旷世爱情,堪称千古绝唱,被认为“拍出了丹顶鹤的灵魂”。

  阅读王克举的“丹顶鹤”生态摄影专著,不但可以欣赏到世界顶级的丹顶鹤摄影作品,也上了一堂生动的科普课,了解丹顶鹤适合生存的环境、生活习性,也了解到丹顶鹤的形态特征及求爱、繁殖、迁徙等生态过程。后来王克举又去了云南昭通,孤身在大山包拍摄黑颈鹤,一拍又是十几年。从不惑之年到花甲白发,执著地坚守着心中弘扬中华鹤文化的梦想。

  人的一生能做好一件事并不容易,而王克举却干成了两件事──他将丹顶鹤的摄影艺术、黑颈鹤的摄影艺术推向极致,留下了两笔珍贵的精神财富。但在他看来,拍摄鹤类仅仅是一种形式,他的目的是希望通过鲜活的鹤类艺术形象,弘扬中华鹤文化,把代表中国人精神的鹤的高贵圣洁品格发扬光大。

  “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无可取代的时候,他就会意识到自己身处于世所背负的责任,他就会将这份责任发扬光大。”正是这份责任,让王克举坚持与鹤共舞二十年。

  与鹤结缘,倾尽所有

  创建丹顶鹤主题公园

  记者:最初是什么原因触动您要去拍摄鹤?

  王克举:1987年,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扎龙自然保护区的养鹤女孩徐秀娟,因寻找一只走失的丹顶鹤牺牲,她的故事被写成了一首歌──《一个真实的故事》。我听说这个故事后十分感动,便常常拿鱼去保护区喂鹤,还与徐秀娟一家人结为挚友。徐秀娟的弟弟徐建峰继承姐姐的遗志,辞去国企工作保护丹顶鹤,但他也在2014年因护鹤殉职。

  就在1999年秋天,我陪朋友到扎龙游玩,突然间就领悟了丹顶鹤的美。这也是我第一次把照相机镜头对准丹顶鹤。那个季节的扎龙天高水阔,大气磅礴,在蓝天阔水之间,丹顶鹤优雅漫步,仰天高歌,让我深受震撼。从此,鹤就成了我的知音和另一个自我,成了我与大自然沟通的载体,我开始与鹤共舞。

  记者:还记得那时候拍鹤的状态吗?

  王克举:在扎龙腹地,身上盖上厚厚的草,趴在湿地上,一蹲就是一天。零下二三十摄氏度的气温,一般的相机都会受影响,常常拍半个多小时就冻得不好使了,后来我就做了一件“小棉袄”给相机穿上。可是人穿再多也会冷,我从小就有气管炎的毛病,一遇冷风就咳喘不止,背着沉重的器材,时常因缺氧累得几近昏厥,膝盖也受过伤。

  记者:听说您为了建立鹤类摄影主题公园,放弃了经营得不错的生意?

  王克举:早年我经营过一家印刷厂,盈利还不错。2001年,我卖掉了印刷厂,准备在扎龙建造一座鹤主题文化基地,起名“梦鹤苑·王克举鹤类摄影艺术主题公园”。利用民营资金兴建鹤文化主题公园,我是第一个。

  记者:这件事顺利吗?

  王克举:资金短缺、家人不理解,又遇上我的母亲、长兄接连去世,我受到巨大打击,基地建设一度被迫停工,我是倾家荡产,好在坚持下来了。2001年,我在扎龙保护区创建了“梦鹤苑·王克举鹤类摄影艺术主题公园”,淋漓尽致地展示了丹顶鹤鲜为人知的神秘世界,展览馆分为丹顶鹤的生境与食性、特征与梳理、鸣叫与争斗、跳舞与求偶、繁殖与哺育、飞翔与迁徙等。感谢鹤给了我安放心灵的空间,让我沉浸在扎龙这片精神乐园,让我从愤世嫉俗到心如止水。

  住在黑颈鹤生存的湿地

  一年用坏四台照相机

  记者:后来您又去了云南拍摄黑颈鹤。

  王克举:那是2002年冬天,我第一次到云南昭通,便被大山包和黑颈鹤强烈震撼,我觉得这里简直就是“仙鹤仙境”,是“最后的香格里拉”,我深深地迷恋上了大山包。从那之后十几年,我在大山包拍摄研究黑颈鹤,有五个春节是在山上度过的,大山包当地人都认识我,我把昭通当成了第二故乡。

  记者:昭通的条件比在齐齐哈尔更苦吗?

  王克举:冬季拍鹤条件异常艰苦,海拔三千多米的大山包雾气蒙蒙,山路旁的雪松结满冰凌,高原缺氧让我举步维艰,而且一天之中要经历天气的不断变化,忽而白雪缤纷,忽而狂风大作,忽而深雾弥漫。2002年的时候,昭通当地还没有电,手机也没有信号,平时吃饭经常就是吃几个土豆,当地人叫洋芋,以此充饥,住在村民家的仓房里,没有取暖设施,晚上睡觉连衣服都不能脱。

  记者:拍摄时每天的状态是什么样?

  王克举:我就住在大山包北部大海子湿地,一间不到10平方米的土坯房里,全部家当就是一套摄影器材、一张破床、一张木桌、一个电磁炉。这里也是黑颈鹤的夜宿地之一。我每天清晨6点半起床,准备记录天气变化,这时候我就看到黑颈鹤,因为夜间用一只腿站在湿地里睡觉,可能会被结冰的水面冻住,所以必须拼命扇动翅膀。

  记者:您始终坚持使用120专业胶片相机,为什么?

  王克举:为了追求鹤的艺术形象的极致高雅和永恒价值。2016年我拍摄了一百余天,用了800个120专业胶卷,用坏了四台相机。为筹集拍摄经费,低价处理了朋友赞助的一辆越野车。

  记者:为拍黑颈鹤历经千辛万苦,但您却把这些照片无偿提供给了国际鹤类基金会使用、发表。

  王克举:因为我觉得这样做会对保护黑颈鹤起到推动作用,这是一件有意义的事。

  记者:和丹顶鹤相比,黑颈鹤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王克举:生活在高原的黑颈鹤很彪悍!有一次,大山包村民养的狼狗来黑颈鹤所在的湿地“捣乱”,黑颈鹤根本不躲,齐刷刷地向狼狗迈步走过来,然后飞身跃起,张开双翼,吓得狼狗一溜烟跑了。

  记者:野生动物摄影与生态保护之间有没有必然联系?

  王克举:鹤类摄影不只是漂亮的照片,更要有研究价值,比如反映鹤的生存环境、鹤在不同天气的表现、鹤吃哪些食物等。比如我刚到云南昭通大山包拍黑颈鹤的时候,阳光照到土地上是红色的,但现在偏黄,山上的沟壑也越来越多,这些细微的差别每天都在发生,说明黑颈鹤的生存环境也在恶化,所以近年来我已经开始进行抢救性拍摄。

  希望丹顶鹤、黑颈鹤

  都能够成为“中国国鸟”

  记者:您拍摄鹤、保护鹤已经二十多年了,还会继续做到什么时候?

  王克举:二十几年来,我抢救性地重点拍摄与研究了丹顶鹤和云贵高原的黑颈鹤。我计划拍全、拍好全世界15种鹤。后半生我还要做三件事,一是推动鹤为国鸟,二是拍摄和研究各个栖息地的黑颈鹤,三是在各地建立鹤类科普与艺术馆,让中华鹤文化的血脉绵延不断。

  记者:为什么要提议把鹤作为国鸟?

  王克举:鹤是鸟中君子,正如古诗所云,“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这就是我们中华的鹤文化。我希望丹顶鹤、黑颈鹤都能够成为“中国国鸟”。丹顶鹤生活在平原,是平原的旗舰物种,黑颈鹤生活在高原,是高原的旗舰物种,将这两种鹤定为国鸟,即有利于保护平原生态,又有利于保护高原生态,其保护濒危动物和生态环境的意义都十分重大。

  记者:您为什么那么迷恋鹤?

  王克举:鹤是我的情人,也是我的恩人。我深深地痴迷于鹤,看到它们忽上忽下地飞舞,我就能忘记一切烦恼。是鹤的吉祥忠贞、高洁典雅,让我能够坦然面对得失与成败,更让我坚定了一个信念──坚持做好鹤文化这篇大文章,这是我们中华民族文化的大事。保护鹤、宣传鹤不仅是在保护生态,更是在呼唤一种忠贞高洁的品格。

  记者:传播鹤文化的过程中,遇到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王克举:拍鹤这么多年,我几乎耗尽了所有的积蓄,你看我穿的这衣服,我就这一身衣服,手机用最便宜的,可是资金问题可以克服,算不了什么,最大的困难是不被他人理解。与人打交道,远远不如与鹤打交道来得自由、愉悦。当然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克服困难,会继续把这份事业做得更好。

  记者:您这么多年一个人做这件事,觉得孤独吗?

  王克举:说句实话,有的时候我也觉得很孤独。我这个人从小就不合群,但是我从不惧怕孤独,因为孤独了才会去创造一个世界。我像一只孤鹤,这一生也是为拍鹤而生的。不拍照片的时候,我就编我的黑颈鹤的新书,还有好几本借来的生物学论文书要读,累了就听听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

  王克举口述

  梦鹤与云鹤的故事

  我是1999年结识梦鹤的。它生于1982年,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主人公、养鹤姑娘徐秀娟在扎龙保护区工作时亲手繁育、养大后放归自然的,编号是15号。它与云鹤组成家庭后,夫妻恩爱、相濡以沫,它们拥有一块水草肥美的领地,常在这里嬉戏玩耍,特别喜欢对舞,每次洗完澡,梦鹤还会给云鹤一个深情的拥抱,它们共同哺育后代,直到将一双儿女放飞。

  梦鹤身材高大、气质优雅,我每次抛鱼喂给鹤群时,大家都去抢食,唯独梦鹤从来不去,颇具君子之风。当我拿鱼单独喂食时,一般的鹤都跑来,忙不迭叼鱼咽肚,梦鹤却不然,总是缓步而来,用喙先轻轻啄一下我的手,表示感谢后才从容进食。我由衷地喜爱梦鹤,爱其持重、绅士、清逸、高洁。2002年,我决定对梦鹤跟踪拍摄。

  那时我在扎龙保护区创建了鹤生态鹤文化景观,命名为“梦鹤苑·王克举摄影艺术主题公园”,集中展示丹顶鹤的故事。2002年秋天的一个上午,主题公园展出徐秀娟事迹,梦鹤和云鹤飞过来,见我站在门口,便从空中翩然降落,在我面前翩翩起舞了很久才飞身离去。

  我和梦鹤逐渐成为好朋友。繁殖期间梦鹤、云鹤十分护巢,人若到巢区,必遭其攻击,而梦鹤、云鹤从未攻击过我。每次拍摄,我的汽车刚一停在梦鹤领地边上,梦鹤便飞来落在我面前,陪我走到巢区,拍摄完毕后又陪我走回汽车旁,看我驶远,才飞回巢区。

  一个寒冬,云鹤上喙冻脆、不慎折断,无法梳理羽毛,觅食也十分困难。梦鹤悉心照料、不离不弃,每天为她全身梳理,找到食物嘴对嘴地喂她。

  2005年3月,云鹤突然失踪,梦鹤似有不祥预感,不停地哀鸣,声声凄厉悲伤。我抓小鱼给它吃,梦鹤张开翅膀迎接我,却没吃多少。我驾车加入寻找云鹤的行列。梦鹤神情恍惚、狂躁地带着两只幼鹤东飞西飞,我的车子哪跟得上它们,常陷在雪地里,只好下车奔跑追赶。经过多日跋涉,我终于找到云鹤血肉模糊的残骸,它已被山狸子残害了。我被眼前的悲惨景象震惊,泪水夺眶而出。为避免梦鹤看到云鹤尸骸伤心甚至发生意外,我忍着悲痛,匆匆用雪和芦苇将云鹤掩埋。

  一只叫梅鹤的雌鹤见梦鹤已独身,整日向它求爱,梦鹤不为所动,常在枯草丛中痴痴望着远方。也许梦鹤已感觉到再也等不到云鹤,2006年夏天一个午后,它巡视过繁衍多年的家园,向茫茫远方飞去。我再也没见过梦鹤。后来听说它出现在很远的湿地里,我几次前去寻找,期望能见一面,却终未能如愿。如今十几年过去了,现在每去扎龙,我都心情惆怅、抑郁,在那里,我与梦鹤和云鹤度过了我人生最美好、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如今梦鹤和云鹤等一批我的好朋友都不在了,这里也成了我的伤心地。

点击天津新闻 触摸天津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