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 绿柳

　　36岁

　　职员

　　结婚十年了，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觉得，枕边这个打着呼噜的男人，真的令人心疼。不是说我以前不关心他，而是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总是看不到他的内心。

　　阿德：他属于闷葫芦类型？

　　其实交往时挺开朗的，喜欢听相声的人，肚子里藏着一堆儿段子。只是后来我慢慢地发觉，自己总在很多大事发生之后才后知后觉，原来问题如此严重。比如说孩子上学、买房、照顾老人这些事，都被一一安妥好了我才知情。别人总说我有福气，找到了这么给你省心的老公，可是这种一头雾水的生活过得长了，我总觉得有一种疏离感——不是说我担心自己被扫地出门，而是觉得我在家庭当中的参与感特别少，甚至会觉得我只是他名义上的妻子，而没有真正走入他的生活。

　　这种感受我之前都是自己消化，毕竟说出来一来显得特别矫情，二来也显得我们俩生了间隙。尤其是那次我被憋得实在忍不住了，刚到质问他的时候，一个闺蜜打来长途电话，说老公被她捉奸在床，让我军师给她参谋，我的精力一下子有了出路——我手机下单一张飞机票立马飞了过去，三下五除二帮闺蜜收拾了烂摊子，甚至还警告对方如果再犯法庭见，而且让他净身出户。闺蜜为了感谢我，送行前还给我摆了宴。当天我们喝得有点多，她推心置腹地对我说，真心羡慕我的生活，不用操这么多的心。

　　阿德：你听完这话，是不是更扎心了？

　　我不得不重新考虑，我是不是作？大人世界这么现实，谁都逃不开那几件事。孩子快五岁时，我才开始发愁上学问题，当时他被借调到外地工作，根本就没有时间插手。就在我马上焦头烂额的时候，他打来电话说，他父母同意赞助我们一部分费用，而且他托朋友已经看到几套房源，等他下个月回来就开始换房。当时我的心情有点难以形容——按理说是惊喜，这么大的事他在异地都帮家里安排妥当了，可是我完全不知道，他这样做背后付出了多少努力。比如他父母的工作是怎么做通的，学区房又是怎么找到的。

　　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没有存在感。之前我们俩结婚，全程都是他帮着操持，大到订酒店、找司仪，小到做邀请函，确认人数，我都没怎么管。他有一句口头禅，要把我当做公主一样对待。刚交往时，我经常被他感动，甚至会觉得自己真的遇到了一位王子。可是我内心深处，真只觉得自己是一个普通人。

　　阿德：我有点明白你说的矫情了。很多女孩天天幻想被当做公主对待，而你处在蜜罐里，早已感觉到了不真实。

　　这种感受是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之前是觉得有点虚幻而已，在某一段时间我还享受其中，或者说催眠自己，干嘛要想这么多。可是这种日子过得久了，我们有了孩子，他的事业开展得有声有色，我就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架空了——我享受了他带给我的胜利果实，而我一点也不知道，这些果实是怎么来的。

　　再说回那次为了孩子换房。以我们俩的财力，当时只能买到一个重点学区片的小独单。我很感激他做好了前期工作，家里人也愿意支援我们一部分，就在开始看房时，我才知道他相中的都是高档楼盘的两居室。说实话，这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以至于有一次回他家吃饭，我给公公婆婆特意选了礼物。本想表示感谢，结果得到的消息是，两位老人是帮助了我们，却只是象征性地给了十万元。

　　我一下子就陷入了困惑——资金这么大的缺口，他是用什么来补齐的？找人借钱？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绝不是经常麻烦朋友的人。更何况这么多的钱，一时半会也还不上，哪个朋友愿意这么倾囊而出？唯一的可能，应该就是这么多年来他的收入了。自从结婚之后，他每个月都会固定给我打一笔生活费用，这么多年来每年都会增加，从未断过。之前也有人劝我，把他的工资全部接管，但我只是想想而已——结婚前，我知道他的单位名，但也没有去过，也不知道他到底负责什么。这么多年来，他几乎从来不在我面前提工作，我好像也没有这个意识去主动问什么。所以他现在有没有跳槽，担任什么职务，每次出差要完成什么任务，甚至每年能挣多少钱，我都是一概不知。

　　阿德：可能很多女人听到你的状态会很惊讶。问题是这样的相处模式，也决定了你没有太多意识或者空间接近他的工作圈子。

　　我们俩的职业相差很大。他经常出差，一走就是半个月。我在一家公司当文职，忙起来的时候也就是年底那几天，平时都是朝九晚五。放眼望去，我是同事圈、朋友圈里相对最年轻态的那一个——大家都觉得我吃穿用度算不上最高档，但一定是属于中上等水准的，每个月的工资不好，可是给人一种生活富足的景象。他们说我嫁得好，孩子学校给力，学习也争气，老公赚得多，从来没亏待过我。就连他爸妈生病住院了，我都不用亲自伺候。

　　其实那一次也是我焦虑的导火索。公公突然脑溢血，送到医院时已经很危险了。我主动请缨留下来照顾公公，可他说什么也不干，高薪请了二十四小时的护工。那段时间，我下班之后还想去医院搭把手，没想到婆婆跟我说，让我管好孩子，这里由他们盯着。

　　从医院出来，我就觉得喘不过气来。不是天气原因，是我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个隐形人——家里的大事小情，我总是最后一个被通知到的。也许结果都是好的，甚至超过我的预期，可是没人跟我商量，或者征求过我的意见。小到孩子，大到老人，他都规划得井井有条，甚至还能做到远程遥控，就连我化妆桌上的化妆品，都是他亲自给我选的，很多外国品牌我都不知道怎么念。

　　阿德：你越说我越感觉到压抑。都是成年人，你也需要有自己的发声。即便有一些女人会觉得，这无关紧要，或者是没事找事。

　　这就是我为什么觉得，我在婚姻里力不从心的原因。他在做什么，背后付出了多少辛酸，我一概不知，我们共同的朋友几乎没有。他的父母对我总是客客气气的，即使公公脑溢血，婆婆第一时间也是给他打长途电话，而不是让我去救急。

　　原来我一直把眼光放在我和孩子身上，或者说把孩子当做理由，其实是我的自私。每次他回来都是短住几天，又飞到下一个城市，我贪恋这种自由的空间，甚至认为这是小别胜新婚，推动我们婚姻走下去的动力。我发觉我错了——我们在一起十年了，我都没有走进他的心里。我只是他眼里的小公主，是值得被呵护的那个人，却不是和他并肩作战的战友。

　　阿德：所以你决定要改变现状？你做了哪些努力？

　　我还是没忍住，跟他摊牌了。那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跟他说想出来过个二人世界。他说难得浪漫，还送了我一对钻石耳环。灯光底下，我看着这对耳环，对他说我感激你给我这么好的物质条件，可我只想更了解你一些。他有点诧异，问我是不是他哪里得罪我了。我说因为我看到你很辛苦，可是我又帮不到你，所以我特别焦虑。

　　终于我把心里话原原本本说了出来。他若有所思地说，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难道不好吗？我把钻石耳环戴在了耳朵上，说我已经不是公主了，我现在要当你的王后。

　　存在感

　　【阿德说】

　　阿德，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三级婚姻家庭咨询师。

　　我知道，绿柳的倾诉一定会让很多人感到了冒犯——明明过着不用操心的生活，为啥还要自怨自艾个没完？是不是把生活彻底搞混乱了，深陷其中才满意？

　　我也清楚，相对生活富足甚至衣食无忧的人还在抱怨生活，更刺痛旁观者的神经。这有可能引发两种讨论：一是物质满足了，精神果然空虚得很，二是苦日子也没什么不好，乐和乐和就得了。

　　要我说，这其实也是我聆听绿柳的故事并且记录下来的原因——我特别想展现某种维度上的真实与公平。不管你拥有何种物质条件，对于内心秩序的渴望，永远超越物质而存在。在这其中，有信任、有自尊、有合作，也有妥协以及包容。很多夫妻会问我，为什么眼看着他们的婚姻走向末路而无能为力？实际上，是他们早就把对方视作了末路。婚姻关系是一种协作，也可以看做一个联盟，做不到相对的开诚布公，也就感受不了被信任之后的存在感。

　　付出，是能给人带来快乐的。说的不仅仅是别人，更重要的是留给自己的那份踏实。对女人而言，也许要的不是金山银山，而是一个愿意一起赴汤蹈火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