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淑珍 《黄河怨》是中国的咏叹调
来源: 天津网  作者: 周莲娣  编辑:刘颖  2020-10-13 10:36:48

郭淑珍 女高音歌唱家、声乐教育家,中央音乐学院声乐教授,1927年生于天津市,曾获世界青年联欢节古典歌曲演唱比赛一等奖,主要作品有《黄河怨》等。

郭淑珍(右)

  她是中国第一位

  世界声乐大赛金

  奖得主

  郭淑珍是中央音乐学院终身教授,也是音乐舞台与讲台的一个奇迹。今年93岁高龄的她,曾是徐悲鸿担任校长的“北平艺专”的学生,曾是钱学森夫人蒋英教授的同事,还是共和国公派留学的第一批“海归”。在世界声乐大赛古典歌曲比赛中,她是第一位获得金奖的选手,是唯一把名字留在莫斯科柴科夫斯基音乐学院金榜上的人。她的学生遍布世界各地。

  如今,虽然白发苍苍,受过伤的腿让行走略有吃力,但她仍坚持给本科生和研究生上课,担任国内外各大美声古典歌曲赛事评委,指导中央音乐学院歌剧中心师生排练。她带日历的记事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与艺术有关的要做的事或要去的地方,岁月没跑赢郭淑珍,只能悄悄远离绕道而去。最近,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出版了记录郭淑珍教授艺术人生的中国音乐表演艺术家丛书──《生命在歌唱》。

  郭淑珍1927年出生在天津,家境贫寒,但天性快乐,艺术悟性极高,凭着一副好嗓,有幸在青少年时期遇到李洪宾、赵梅伯两位恩师,带她走上艺术之路。1947年,郭淑珍顺利考取“北平艺专”,新中国成立后,她转入中央音乐学院,毕业后留校任教,1953年被国家公派到世界著名音乐学府──莫斯科柴科夫斯基音乐学院留学五年。

  学成归国后,她一边活跃在歌剧舞台,一边在校教学。她曾与李光羲、刘秉义等共同演出歌剧《叶甫盖尼·奥涅金》;作为文化使者,与周广仁、刘诗昆、施鸿鄂、俞丽拿等艺术家到世界多地演出,获得高度评价;与郭兰英一起,多次走进中南海,为中央首长演唱。

  90岁时,郭淑珍荣获世界歌剧最高奖──第六届奥斯卡国际歌剧职业生涯成就奖,领奖时,她一袭白裙,伴随着中国名曲《茉莉花》走上舞台,尽展中国艺术家风采。是艺术可以增强生命的张力,还是生命能保持艺术的活力?没人能给出答案,而那些有情怀、有担当、有事业、有追求的人,他们的生命往往比常人多了一份韧性与坚强,当一个人的生命与他的事业、担当捆绑在一起时,奇迹便不是偶然。

  在莫斯科“世界青年联欢节”

  第一次正式演唱《黄河怨》

  记者:您演唱的《黄河怨》,是您艺术人生的一个标志,也是中国音乐作品中的一个经典。有人认为您之所以能把《黄河怨》唱成经典,是因为从上世纪50年代就开始唱并获得了大赛金奖,是这样吗?

  郭淑珍:我第一次正式演唱并用来参赛《黄河怨》是1957年,当时正在莫斯科柴科夫斯基音乐学院留学。那年6月,盛况空前的第六届“世界青年联欢节”在莫斯科举办,131个国家34000名青年分别代表自己的国家前来参加各种比赛,著名的俄罗斯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就是那届青年联欢节唱响的。

  记者:现在回忆起来那次比赛,是不是还记忆犹新?

  郭淑珍:是的。古典歌曲演唱比赛,是联欢节令人关注的项目,也是高手云集的赛事。当时曾与世界著名男低音歌唱家多次合作,俄罗斯著名女高音歌唱家叶·克·卡杜里斯卡娅是我的专业老师,她希望我代表中国参赛。说实话,我因有些“私心”不想报名,因为在波兰举办的上一届“世界青年联欢节”的古典歌唱比赛上,得了第三名,所以担心这次再去参赛,如果成绩不理想对不起国家。那时我们都清楚,我们这批留学生都是国家在还很困难的情况下,勒紧裤腰带送出来的,所以必须拿出好成绩回报祖国。不过,我的心思还是被叶·克·卡杜里斯卡娅教授看穿了,她“逼”着我报了名,而且鼓励我放下思想包袱并认真辅导我所有参赛曲目,其中包括《黄河怨》……结果,我在这次有47个国家选手参加的比赛中得了金奖,这也是当时中国人在国际声乐界获得的最高奖项,我的名字也被永远刻在柴科夫斯基音乐学院的金榜上。获奖之后,我与也在留学的李德伦一起,应苏联国家交响乐团、苏联国家合唱队邀请,参加了在莫斯科马雅科夫斯基广场上的柴科夫斯基音乐厅公演的完整版的《黄河大合唱》演出,我演唱了《黄河怨》。

  作品的强大感染力

  震撼了观众的心

  记者:您到过许多国家和地区演出,在演出的曲目中有《黄河怨》吗?

  郭淑珍:当然有。因为这是非常优秀的中国作品,国外有些评论家甚至认为,《黄河怨》是一首中国的“咏叹调”,从艺术感染力到所包含的意义,都不是一般作品所能超越的。我自己也深有体会,在国外每次演唱《黄河怨》,虽然观众不懂中文,但他们通过字幕和音乐可以明白作品表达的是什么。

  记者:您能举个例子吗?

  郭淑珍:好。1977年11月,我作为中国艺术家代表团成员之一,到当时的联邦德国访问演出,在我演出的独唱曲目中就有《黄河怨》,由刘诗昆钢琴伴奏。那次我们的到访,联邦德国文化部门非常重视,媒体也一直在追踪报道。通过翻译我们了解到,媒体报道说中国艺术家的艺术水平很高,观众也给予了热烈赞扬。报道中还特别提到《黄河怨》的创作背景和所表达的内容,观众特别关注,尤其是年轻人,通过这首曲子了解到中国人民的一段苦难历史,对他们也是一种教育吧。

  还有一次让我记忆深刻的演出,是1985年在香港荃湾大会堂的《黄河大合唱》。那次演出是应香港小提琴演奏家、指挥家林克汉的邀请,我和黎信昌前去演唱《黄河怨》和《黄河颂》。那天的音乐会,整个大会堂座无虚席,当《黄河怨》的前奏音乐响起时,全场鸦雀无声,我感觉自己就像那位苦难深重的母亲站在黄河边。演唱结束后,全场掌声雷动久久不能平息,我想这掌声不是给我的,包括音乐结束后,观众纷纷找我签名,我都不认为是郭淑珍的成功,而是作品的强大感染力震撼了观众的心。

  记者:1997年中国唱片总公司灌制了一套《20世纪中华歌坛名人百集珍藏版》,其中有您的一个专辑,里面有《黄河怨》吗?

  郭淑珍:当然有。我的专集共有14首中外歌曲,除《黄河怨》外,还有《玛依拉》《阳关三叠》《塔姬雅娜的咏叹调──让我毁灭吧》《夏日最后的玫瑰》《鸽子》《月亮颂》等。后来我听有的学生说,买那张专辑的主要目的,是买里面的那首《黄河怨》,买了专辑想什么时候听就什么时候听。

  唱了60年《黄河怨》

  还是希望进一步升华

  记者:2015年8月,为纪念世界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在国家大剧院上演了《黄河大合唱》,社会反响非常强烈。参加演出的合唱团是中央音乐学院青年合唱团,很多是一到三年级的本科生,而且这个合唱团是您亲手组建的,那场演出也是您一手策划的,能否讲讲其中的故事?

  郭淑珍:可以说,一直以来我有一个愿望,就是一批批地培养中国的优秀歌剧人才,所以,我不仅组建了青年合唱团,而且还创办了歌剧中心。我认为,中央音乐学院作为中国最高的音乐学府,不能只培养可以演主角的学生,还要培养一大批热爱歌剧、愿意为歌剧事业的发展作出贡献的年轻人。合唱是非常重要的培养训练科目,让本科生从一入学开始,就加入合唱团的训练、排练,不仅可以提高学生自己的专业能力,演唱技巧,也可以带出一支有一定水平的合唱队。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坚持这样做,学生们感觉很有收获。

  2003年12月,我们的青年合唱团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北京新年音乐会上,与伦敦爱乐乐团及其他兄弟团体合作,演出了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第四乐章合唱《欢乐颂》;2004年,青年合唱团应邀赴慕田峪长城,参加雅典奥运会北京火炬传递仪式并担任合唱演出,影响也很大;2007年12月,青年合唱团在国家大剧院再一次成功演出了《欢乐颂》……从2004年到今天,青年合唱团先后承担了中央音乐学院声歌系多部歌剧的合唱部分演出,《狄朵的仁慈》《茶花女》《魔笛》《蝴蝶夫人》《奥涅金》《阿依达》《女人心》等,每次都圆满完成了演出任务,受到好评。

  记者:2015年您已是88岁高龄,《黄河怨》难度这么大的曲子,您是怎么完成的?

  郭淑珍:就是因为我的年龄有些大了,开始定的演唱者是总政文工团的独唱演员,也是我的学生王秀芬,她唱《黄河怨》也唱得很好。后来之所以又让我唱,是我们请严良堃担任指挥,他在排练的时候对我发起“突然袭击”。当时我在排练现场,他突然指着我说:“《黄河怨》还是由你来唱吧,听来听去,还是你唱得最好。”当时我确实是有些犹豫的,可严良堃鼓励我,他的观点是,演唱最重要的是把作品中的感情准确表达出来,在这方面他认为我做得最到位。所以我就唱了,结果效果还不错,观众很热情。

  记者:唱了60年《黄河怨》,您有什么体会?

  郭淑珍:《黄河大合唱》是中国音乐作品中的精品,作者通过音乐展示了那个时代中国老百姓痛苦不堪的生活,更表现了中华民族面对侵略者不屈不挠的斗争画面。在我看来,它的成功与不朽,在于作者内心强烈的正义感、丰富的感情和深厚的艺术功底,所以作品才能得到世界的公认,才能感染观众。平心而论,我虽然唱了60年《黄河怨》,但总觉得对作品的理解还不够透彻,还希望进一步升华。而且每次演唱都让我通过那段历史,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更加感受到中国共产党的伟大,没有共产党就没有中国的繁荣强大和中华民族的真正崛起。

  记者:现在仍有不少歌唱家在演唱《黄河怨》,您对她们有什么寄语?

  郭淑珍:我认为要演唱好《黄河怨》,最重要是对作品有深刻的了解,包括作品产生的背景、作者创作的初衷,以及作品要表现和传承什么内容。毕竟这首歌对中国人来说,不是一首普普通通的歌曲。普通歌曲的处理,可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随心所欲随意发挥,但《黄河怨》不行,从某种角度讲,作品已被“固化”,因为它是一个不能被忘记也不容改变的“场景”和“故事”,所以,必须了解历史、忠实作品。

  郭淑珍口述

  1975年《黄河大合唱》

  复演,我对《黄河怨》有

  了不一样的理解

  有人问我,为什么很多人说在所有演唱《黄河怨》的歌唱家中,您的演唱最有感染力?您是怎么做到的?这个问题其实挺难回答的。有一种说法,一首作品要演唱得有艺术感染力,最重要的是演唱技巧和方法。对不对呢?在我看来不够准确。毫无疑问,没有一定的方法和技巧,难达到作品要求。但是,光有方法和技巧,没有发自内心的情感和对作品深刻的理解,演唱出来的作品就没有灵魂。

  可以说,让我对《黄河怨》这个作品有不一样的理解,有演唱上的升华,是在1975年10月,《黄河大合唱》恢复公演的时候。那是一次经过毛主席同意而举办的“纪念聂耳逝世40周年、冼星海逝世30周年音乐会”,我记得那一次参加《黄河怨》选拔的有好几位知名歌唱家,我是其中之一。当时,我正在北京昌平农村“开门办学”,突然接到学院通知马上回校有任务,就是参加《黄河怨》的选拔。

  现在回想起来,那次选拔对我的艺术人生,是一次质的变化。当时我以为自己唱了那么多年这首歌,又经过苏联专家的指点,肯定没什么问题。没承想,当时我们的院长赵沨听了以后不满意,他说他有一张唱片,法国人唱的歌曲,声音和演唱一般,跟我没法比,但人家充满感情,特别打动人。让我琢磨琢磨。回家后,我反复回味院长的那番话,倏然意识到院长是提示我“感情”不够。

  距离选拔还有三天,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刻不停地默唱《黄河怨》,一句句分析该怎么带着感情去唱,唱着唱着不禁想起了我在天津的童年时代,与母亲一起为躲避日本鬼子的轰炸到处逃奔……与此同时,我又找到冼星海创作《黄河》时写下的札记,他写道:“《黄河怨》代表被压迫的声音,被侮辱的声音,音调是悲惨的,是含着眼泪唱的一首悲歌。假如唱的人没有这种情感,听众必然没有同感的反应。”读完这段话,我茅塞顿开,感到心脏在胸腔激烈地跳动,耳边不由自主地回响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中,李勇奇母亲痛失儿媳妇时的道白──媳……妇……那一刻我顿悟,《黄河怨》不仅仅是一位母亲的哭诉,而是代表中国千万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在控告日寇的侵略暴行。自己的演唱既要表现出悲痛与绝望,又要表达出仇恨和愤怒,所以,我汲取了中国戏曲中“哭头”“苦音”“做唱”等方面的技巧。另外,用气声、弱声、颤音等气息变化表达内心的无助,用音色、音量、力度表现痛苦的情绪,借以表达从无助到呐喊,从忍受到以死抗争的心理变化……

  2019年共和国华诞70周年,作为新中国第一批公派苏联留学的歌唱家,中央电视台等媒体多次采访我,我也再次演唱了《黄河怨》,让人们通过歌声中的历史,再次感受到亡国的悲惨、国强的重要,感受到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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