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方晨 写出悠然心会的那种感觉
来源: 天津网  作者: 何玉新  编辑:刘颖  2021-03-30 14:41:27

王方晨 山东省作协副主席,上世纪80年代末初登文坛,著有长篇小说《老大》《公敌》《芬芳录》《背后》《老实街》《花局》,以及作品集《王树的大叫》《祭奠清水》《北京鸡叫》等。

  印 象

  拒绝商业化写作

  在喧嚣中保持初心

  3月15日,作家王方晨的长篇小说《花局》发布会在济南想书坊概念书店举行。《花局》描写了发生在所谓“花局”的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作家看似在书写庸常的生活,却在对素材的提炼、加工和变形的基础上做出超现实的处理,赋予其象征意义和寓言性质,也让读者从书里每个人物的身上映照出自己的影子。

  “我希望以文字、以文学的眼睛发现生活中的快乐,发现快乐的源泉,并通过文字,把笑声还给生活。希望读者会在阅读中得到愉悦。”王方晨说。

  表面上看,“花局”是一个机关单位,但实质上又是一个带有象征性的虚拟空间。著名作家邱华栋评价《花局》时写道:“跟随王方晨进入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现实场域,惊诧莫名中,你就像个罕见的访客,轮番遭遇花局人物、狗、鸟,以及局外的幽灵和魅惑女子,最终发现了一抹人心的异色。”

  王方晨善于将我们习焉不察的日常生活细细剖开,缓缓抵达其内在本质。《花局》也是如此,他再一次将生活的细微之处放置于显微镜下,展现出人在“局”中的困厄、压抑和由此导致的荒诞不经。局内每个人都处在焦虑之中,每个人都在寻求着自己的出路,这也正是对现代人生存境遇的一种写照。

  王方晨长期拒绝商业化写作、坚守创作底线,在喧嚣纷杂中保持着初心,用脑、用心、用情、用力展现自己的人生与社会价值。他认为,把现实的、想象的生活储备写出来,文学的任务还仅仅是完成了一半,写好小说的前提,是你在写作中一定要忘记你是在写一个故事。“只有这样,你的小说艺术形态才可以完全放开,呈现出宽广的姿态。作家面对的不应该是某一类型的读者,而是整个世界。”

  王方晨是一个不知疲倦的跋涉者,对他来讲,只要还拿得起笔,眼睛不至于昏花到看不清码字的键盘,他就会一直写下去,会在文学的路上越走越远。《花局》中的笑点只是表象,其背后对人性的拷问才是这本书的价值所在。他将这种深度和高度,以先锋的力量呈现出来,同时也让一种向善、向美的力量破茧而出。

  借鉴《清明上河图》散点透视

  以多种视角写出人性的复杂

  记者:能否先解释一下《花局》书名的意思?

  王方晨:我们每天生活在局中,比如酒局、棋局。《花局》重点写的就是“局”,这个局说是生活中的局。在我眼中,天下之局,大小不一,但大体都差不多,本质上是一样的。小说中有一个开会的场景,其实它的雏形,来自我在东营工作的时候,常常七八个人一起开会,没别的可讲,就是读报纸,我也很认真地开会。有一天我突发奇想,如果我把大家真实的语言全部记录下来会是什么样子?所以我很认真地记下来了,开完会之后给大家传阅,都说,这是我说的吗?哈哈大笑。如果真是把生活的原样弄下来,又有一种效果,那才叫真实。所以,《花局》就是生活中单位里形成的一个局,人生之局、生活之局,我很感慨,我们都是局中人,每个人都离不开这样的局,时时都在局中。

  记者:您提到“散点透视”的创作手法,这在您以前的作品和《花局》这本书中都有所体现。

  王方晨:我写《花局》,采用的也是散点透视结构。中国画和西洋画不同之处就是西洋画讲透视,中国画一般不讲究透视,很多属于散点透视,比如《清明上河图》,它不是一个透视点,这也是中国文化的一个传统。《花局》就属于一种散点透视,这也是我的文学主张,就是想尽办法,以各种视角,写出人性的多变,写出人性的复杂和深度。

  记者:文学作品离不开对人物的塑造,这方面在《花局》中有没有独特的方法?

  王方晨:书里面很多人的性格都是非常复杂的,我的小说里有很多执著的人,性格顽强,非常犟。我极力渲染环境,开始写的很多片断,其实是对环境的渲染,然后通过正写、侧写、集中写、反写,把人物的孤独表现出来,表现对人性回归的一种呼唤。一个作品里面有很多慈悲,也有同情,也有思考,也有无奈和困惑,揭示这种秘密需要作家有面对现实的勇气,这些情感如同隐藏在我们内心的秘密,通过小说创作发现它,并且公之于众,不论写好人还是坏人,不论是写局还是写小镇,或者写悲欢喜乐、成功失败,最后都是为了大胆地触动人心,引发我们的思考。什么样的生活对我们才算有意义?我觉得,我们要敢于跟生活的冗长做一个告别,要真正活出自我来。所以对《花局》而言,它可能会让我们产生这种反思,反思生活里我们到底需要有什么样的笑声,我们需要发自内心的快感,这才是我们的向往。

  只有肺腑之言才能引起共鸣

  以文学的眼睛发现快乐

  记者:现在纯文学的受众不如以前那么多,您觉得怎样写才能感动读者,吸引读者?

  王方晨:我觉得作家写的东西必须是肺腑之言,只有肺腑之言才能引起读者内心的共鸣。如果读者看我的书哭了,我很抱歉,我更希望的是让人笑。《花局》这本书实际上笑点很多,应该是看上去让人先发笑的小说,每个读者都能找到自己的笑点。就像今年电影票房最好的《你好,李焕英》,就是因为处处有笑点,但它的真情,又使多少观众在剧场泪崩。

  记者:您给人的印象比较严肃,轻松诙谐的风格好像跟您不是太匹配,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王方晨:大家认为我好像有点儿忧国忧民,总皱着眉头,看起来一直在发愁。我想,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人,总是被某种思绪控制着,我从小的确不像别的孩子过得那么轻松愉快,真是有点儿愁眉苦脸。实际上在我内心还是非常天真烂漫的,至少我非常善于以文学的眼睛发现生活中的那些快乐,发现生活中快乐的源泉,通过文学把笑声再还给生活,这是我的目的。我写东西也不是想让读者愁眉苦脸,我是想着人们能从我的作品中得到更多的愉悦。

  记者:您讲有一些读者看完之后觉得非常感动,甚至泪崩,但事实上您在整个小说写作当中埋了很多包袱,让大家看起来是充满笑点的,所以这也影响了您的创作格调。

  王方晨: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诗词是南宋词人张孝祥在《念奴娇·过洞庭》中的一句,“妙处难与君说”。我当学生的时候,语文老师带着我们朗读这句诗,一下子刻在我的脑子中几十年。后来这首诗词影响了我的创作,“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老师讲这句诗的时候,我一下子被带到那种情景当中。你说我讲这个跟文学创作有关系吗?直接有关系,每当我拿起笔来,这两句话就会控制我的潜意识,我要写出生活的那种妙境来,让你悠然心会的那种感觉。“妙处难与君说”,就好像陶渊明“悠然见南山”的感觉一样。这始终是我写作追求的至高境界,在写作中体味生活的妙处,体味文学的妙处,我把生活的欢乐、生活的笑声、生活的妙处,融进文字中来。我希望读者看到我的作品时也会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记者:您认为您的作品是现实主义的比重更多,还是先锋性更多一些?

  王方晨:单就《花局》来说,不仅仅是现实主义,还有一些先锋的技巧,不光是写人,还写到了鸟、狗,甚至幽灵。其中我写了一条狗,刚看的时候好像不是狗,但是越看越觉得是条狗,这条狗是被人养了之后,慢慢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人的身份,这个狗在《花局》里面和别人的宠物,一只鸟,之间的争宠特别有意思。狗非常好学,它掌握人类所有的语言,而鸟有点儿不思进取,满足于现状,觉得别人宠爱它,有鸟食吃,有水喝,有笼子住,它就甘于做一只鸟,只会两句话,一句话是“娘希匹”,一句是“八点了”,但用的时候,真正和狗争的时候,它有口难辩。《花局》里写的生活也是一种变形的,有人首先联想到城堡,城堡就很荒诞,卡夫卡写过,有一种荒诞变形的东西。比如我写的那条狗的故事,就是一种荒诞的表现。

  用心灵观察生活

  会发现许多不为人知的细节

  记者:您觉得作家观察生活,和普通人观察生活的角度、深度有什么不同?

  王方晨:一个作家写作必须有像透视镜一样的眼睛。不久前我翻看一本过去的《小说月报》,看到河南省作协主席邵丽的作品,我仔细读,觉得她对生活细微的描写特别让人惊奇,我说她怎么知道这么多事,好像全都是自己经历过的一样。现在也有大量平庸之作,我觉得问题出在很多是照搬生活,卖弄常识。判断一个文学作品质地的时候,以这两个标准去判断基本就非常准确了。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仅仅是眼睛看到的吗?我觉得跟我们眼睛所见肯定有非常大的差异。所以用心灵的眼睛去观察生活、观察人的时候,会发现生活中有许许多多的秘密,有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细节,正是这些东西,吸引诱惑着作家去写作。作家的作品都是自传,我觉得这句话特别有道理,因为作家吃透了他看到的别人的生活,也就把这些变成了自己的生活,所以作品都有一种自传性,在这种状况下写出的作品,读者看到之后也会有一种共鸣。这就是文学艺术的感染力,也是读者和作家之间的一种化学反应。

  记者:您觉得是什么力量让您坚持一直写作?

  王方晨:我的经历还是比较顺的,上世纪90年代,我是小学老师,山东省作协的老作家王耕夫先生发现了我的第一篇作品,改变了我的人生之路。很快我就有机会出来读作家班,省作协的领导看这小伙子很年轻,帮我调到东营市去搞创作。我的这个创作历程正好反映了文学的起起伏伏,当时文学已经到了比较低潮的阶段,大家都做生意去了,搞创作的很多人都转行了。我的感触就是,如果你真正热爱文学,你认定文学,就要坚定地把文学作为你人生追求的目标,咬定青山不放松,这种坚持特别重要。

  记者:这种坚持的过程中,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王方晨:没有人会听你的倾诉,只能默默承受,默默坚持。这种坚持、这种毅力、这种意志,反过来能够无形中渗透到你的文字中。我二十几年前有一个中篇小说是写学校的,当时写到一个本子上,一直没投稿,因为那时候不知道去哪投稿。最近有一家杂志一直催稿,我就把那个作品录入到电脑里,发了过去。这也从侧面反映出来当年搞文学创作的艰难和无助,不然也不会存那么长时间了。

  王方晨口述

  乡村造就了现在的我

  我慢慢地又活成了乡土

  我从小就是一个沉默的人,羞涩,话少,话少是不跟人讲,但内心风云激荡,与天空大地,与草木虫兽,滔滔不绝,想象力在沉默中萌发、成长、壮大。

  乡村的穷困造就了现在的我。穷困能让一只桃子拥有天上的滋味。为贪图豆沫儿的美味,我把自己撑得动弹不了。几乎没有什么不是好东西,能吃的虫子、草梗,最普通的蔬菜,无不为我所向往。

  能够跳出农门的村里人凤毛麟角。通过数年寒窗苦读,我考入曲阜师范学校。但我的第一志愿,却是济南一家电子工业学校,我最希望成为一名工人。在曲阜师范学校读书期间,我看到一首朦胧诗,大意是诗人歌唱自己的使命,带着纸和笔来到人间。但是师范学校并不是为培养作家而设,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作家。

  三年学习结束,我被分配回老家县城的实验小学当老师,新的生活和工作压力接踵而来。我为自己的前途苦闷,无法看到生活的亮光,但一张纸,一杆笔,这对穷人来说,非常容易得到。于是,就有了我的小说处女作《林祭》,发表在《当代小说》杂志,我下意识地想到,因为文学,自己的生活可能会从根本上得到改变。

  不管别人怎样,是穷困成就了我跟文学的不解之缘,让我在文学中纵情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大胆展示个性,滔滔不绝地与世界对话。它来自穷困,却又超越穷困。

  进入上世纪90年代,中国几乎所有的现代派文学探索都戛然而止,又回归到现实主义文学传统上。在我文学创作的第一个十年结束之际,我写出了《歌逝》和“兔子系列”四篇。《歌逝》落败,“兔子系列”遇阻,我也由此面临创作生涯提前结束。我决定背水一战。我去图书馆,从杂志上抄录通讯地址和那些看上去比较顺眼的主编、编辑的名字。又从河北一家书店邮购了一册“报纸杂志通讯录”,按图索骥,开始大量投稿。从此,我开始了自己文学创作的第二个十年。本来就非常关心社会问题的我,从写作《乡村火焰》《说着玩儿的》《王树的大叫》起,开始能够勇敢地直面现实。

  我生活在山东,至今我也很少走出过山东。最早我在金乡,后来我在东营,现在我在济南。齐鲁文化与其他地域的文化甚至世界文化相比有什么不同,我真的不清楚,但我相信,所有的不同都是形式,本质上并没有多少差异,就好像古老的仪式上,这个部族是宰牛,那个部族是杀羊、杀鸡,目的只有一个:敬畏上天公正的意志。孔子“割不正不食”,而我突发奇想,如果我是孔子的小跟班儿,那些割不正的食物可以给我吃。

  本性上,我传统而不保守,宽容但有原则,可能就是这些形成了我现在的样子。在艺术的追求上,也与之相关。我们的乡村生活,正渐渐与城市趋同。我们慢慢地活着,就是把自己活成了乡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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