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超 写下旅途中遇到的那些人
来源: 天津网  作者: 张杰  编辑:刘颖  2022-05-10 12:36:00

刘子超 旅行作家,1984年生于北京,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 曾获刘丽安诗歌奖、马蜂窝网站年度旅行家。出版旅行文学作品《午夜降临前抵达》《沿着季风的方向》《失落的卫星》。

《失落的卫星:深入中亚大陆的旅程》

  印 象

  读万卷书

  行万里路

  2004年,在北京大学“电影中的世界文学课”课堂上,刘子超看了一部被他称为“中亚版《飞屋环游记》”、充满浓郁中亚风情的电影《谁来为我摘月亮》,一直念念不忘。几年后,纪录片《新丝绸之路:动荡的大地纪行》又让他再度心潮澎湃。

  2010年,刘子超第一次站在霍尔果斯口岸眺望天山,脑海中浮想联翩。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跳上卡车,穿越边境,翻过雪山,看看对面是一个怎样的世界。一个清晰的想法在他的大脑里升腾:前往中亚大陆,写成一本书。这个想法是不小的挑战,也是极大的诱惑,他想:“如果我想获得关于世界的知识和经验,想理解我所身处的现实,还有什么比旅行和写作更好的方式?”

  他踏上中亚漫游之路,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等国家是他的目的地。天山深处、瓦罕走廊、帕米尔无人区……过程辛苦,甚至遇到危险,但他觉得收获很大,非常值得。尤其是一路上结识了很多陌生人──在中亚的俄罗斯人、想得诺贝尔文学奖的“90后”作家、依然过着游牧生活的牧民,他们的梦想与哀愁,情感和认知,都为刘子超打开了一个新的视角。

  刘子超把现代中亚比喻成“一颗失落的卫星”,不断校正着自己的轨道。最终,这些经验、感受的积累,通过艺术的转化凝结成非虚构作品《失落的卫星:深入中亚大陆的旅程》。

  许知远评价说:“在中文世界刚刚兴起的旅行写作中,刘子超是一个难以忽视的名字。他的好奇心、洞察力、迟疑与习惯性的自我沉溺,都散发出一种特别的魅力。”在书中,旅行只是刘子超观察体验世界的一个线索,贯穿始终的是他对相关人文、历史、地理知识的熟练运用和转化。比如:写到哈萨克斯坦时,提到陀思妥耶夫斯基曾流放于此;从马奶酒想到身患结核病的契诃夫。过去通过阅读认知的世界与现实融合,历史场景和当下形成对照,他实现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古训。

  旅途中,他戴上耳机重温鲍罗丁的交响作品《在中亚细亚的草原上》,读罗新的散文《月亮照在阿姆河上》,对阿姆河这条中亚大河有了更深的了解。读者也从书中看到了远方的奇景、生动的人物、微妙的感受,留下深刻的思考。

  旅行文学不是攻略和流水账

  而是一种严肃而精致的呈现

  记者:能否谈谈您的个人成长经历?还记得第一次离家旅行吗?

  刘子超:我是北京人,家在西城区,周围都是机关大院。我爸妈不怎么管我,小时候生活、学习都挺顺利的,但是好像有些过于平淡了。上大学之前我读了很多小说,先锋文学那一批作家,余华、马原、孙甘露都是我上高中时读的,还有国外的海明威、乔伊斯、卡夫卡,所以后来选择了中文系。记得第一次出行是在2000年上高中时,全班同学坐火车去陕北,几十号人挤在一个窑洞里过夜,后来回想起来还是挺有意思的。高中毕业后我去了丽江和泸沽湖,回来后写了一篇小说,当时的写作还是基于自己的旅行体验。

  记者:旅行作家是您的一种生存状态,为何选择这种方式?

  刘子超:大学毕业后我当了记者,有一段时间大家都在创业,媒体人也在转行,我也面临着选择──要么以写作为职业,要么做与写作毫无关系的事,彻底改变自己。最后我接受了自己是文艺青年的现实,创业或者找一份每天坐办公室的工作都不适合我,我还是想专心写作。靠这事发财是不可能的,但也饿不死。如果不能以写作这一艰苦的方式对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加以确认,我总害怕有一天记忆会不辞而别。想通之后就简单了,一往无前地去做就好了。我希望旅行写作是一辈子的事,像我喜欢的作家那样,到了七八十岁还在旅行,还在写,比如保罗·索鲁,已经80岁了,还出版了关于墨西哥的游记新作。我也在锻炼身体,坚持健康的生活方式,保持体力,因为旅行写作是一个体力活儿。

  记者:旅行题材的作品想写出自己的风格并不容易,您的创作理念是什么?

  刘子超:我对世界的看法受到成长环境的影响,肯定与西方作家不同,我的视角与中国历史文化有紧密关联。对我来说,写作就是一个不断求索的过程,我称之为“剥洋葱”,将事物的表皮层层剥离,一步步接近其内核。期待有一天自己的写作能在文字表达的意义上,逐渐拼成一个完整的世界。

  记者:在文学界看来,旅行文学很少被当做一种严肃写作,很多人往往把旅行写作和流水账、旅游攻略混为一谈。

  刘子超:流水账和攻略自有其价值,只是与旅行文学不一样。在我看来,旅行文学应该有一种更为严肃而精致的呈现──就像我们在毛姆、拜伦这些旅行作家的书中反复读到的那样。在全球化时代,旅行文学已不太可能承担启蒙的任务,但以文学的笔触写下旅程,以精致的文字书写异域,无论是对当地,还是对读者,仍然有其重要价值。如果把地球比作一个巨大的美术馆,那么每个国家都是一幅画卷。当我们面对一幅画,除了需要时间去细细品味,也需要了解相应的背景知识,把旅行的感受、理解,以生动、有趣的语言表达出来,需要高明的技巧,旅行写作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没有人与人的互动

  旅行就是一个空壳

  记者:旅行者这个身份对您意味着什么?

  刘子超:这一身份能让我既置身其中,又超然世外。在旅行中,没有人知道我是谁,而我可以成为任何人。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若有若无的归属,大概正是如今快节奏生活中最稀缺的东西吧。

  记者:因为您的旅行是以写作为目的,那么过程中是否每时每刻都处在一种工作状态中?

  刘子超:偶尔一两天,也有度假的感觉。比如在吉尔吉斯斯坦的伊塞克湖,一片蔚蓝色的湖泊,有沙滩,还能游泳,不远处是天山山脉;在乌兹别克斯坦看到撒马尔罕古城的建筑时,也有这种感觉。但是不得不承认,旅途中这样的时刻很少。

  记者:您和旅行中遇到的人还保持联系吗?您说希望将来还能重新走一下最初走过的路线,觉得还有机会和那些朋友重逢吗?

  刘子超:还有联系。我们有时会在网上聊一下,或者互相点个赞。没有人与人的互动,旅行就是一个空壳。旅行中相识的朋友在面对生活时的真诚与坦然,乐观与勇气,都展示出人类性格中最美好的部分,也时时激励着我,让我对未来能始终保持信心。我相信,等我到了六七十岁的时候,我和他们的人生都会发生很大变化,所以我很期待到那时再写这样一本书,那将是我们人生的写照。

  记者:长时间旅行需要一定的经济支撑,这些年您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有没有因为费用太高而阻碍出行的时候?

  刘子超:我这些年的收入一直都是稿费,另外也会做一些翻译工作。我觉得作家的天赋固然很重要,但更需要持之以恒,建立一种与写作配套的生活方式。长时间旅行的经济支撑,可能每个旅行家的情况都不一样吧,只要能承担,钱不是阻止我去旅行的障碍。

  记者:有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刘子超:我觉得如果能得到一些赞助,会是不错的方式。其实现在有能力的中国企业不在少数,其业务已经拓展到世界各地。大家也许觉得写作和经营没有什么联系,但如果我们去一个地方做生意,恰好有中国作家写成了几部关于当地的书,或者是跟当地有文化方面的深入交流,那么生意可能就会更顺利。

  记者:您在书中感谢家人包容您常常“失踪”,家人希望您安定下来吗?

  刘子超:家人的支持是我能成为旅行作家并且坚持下来的原因,我会尽可能挤出更多的时间陪伴他们。

  旅行让我看到广阔世界

  也感受到中国的影响力

  记者:您是更喜欢独自旅行还是与人结伴?在工作之外,有没有您特别想去度假旅行的地方?

  刘子超:独行和结伴对我来说都是享受,你不觉得现在能旅行就不错了吗?度假的话,很想去隶属葡萄牙的马德拉群岛,位于非洲西海岸外,是冬季旅游、度假的胜地。

  记者:“旅行中最大的不确定性,不是抵达,而是如何抵达。说到底,旅行或者人生,就是一次次解决如何抵达的过程。”诸如此类的句子在网上流传很广,您的作品引起很多读者的共鸣。此前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多读者?想对读者说些什么?

  刘子超:旅行让我看到了一个广阔的世界,也感受到中国在这个世界上的影响力。写这本书的过程让我再次确信了我写作的意义──去表达那些未经中文表达的世界经验。编辑告诉我,在国内文学类图书能卖出一两万册就是很好的成绩了。我对卖到这个数字是有把握的,其他的没想过,我认为那会有很多偶然的成分,所以很感激那些愿意掏钱买我的书的读者,我想对他们说:“谢谢你们!”

  记者:接下来有什么写作计划,如何避免自我重复?

  刘子超:我想写黑海和地中海,如果能在好的布景下写出好的故事,是最完美的。这两个地方都有不同维度的历史、现实、未来,可能每走一步都不一样,这一圈走下来,把其中人的故事挖掘出来,我觉得应该挺丰富的。我可能还有一点儿自信,那就是在同样的领域,恐怕没有人能像我一样,愿意花费巨额的时间、精力,去制作一部内容充沛的作品。这是一项需要投入很大精力的工作,付出孤勇,才能交换得迷人的故事。

  刘子超自述

  旅途中的艰难险阻

  对写作者来说都是好事

  2011年,我第一次去乌兹别克斯坦,待了半个月,没有任何计划,也没写什么。如果你想写这个地方,首先得把它放到一个观察的维度里,这实际上需要长期积累。到2018年前后,我去了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这其中或许有什么潜在的缘由,就像地心引力那样存在,让我感到某种心灵上的契合。

  我记得某些日子,坐十几个小时的车,午夜时分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走出空旷的车站,一种强烈的疏离感围绕在我身边。之前订好的旅馆联系不上,站在街头特别沮丧,但又有点儿兴奋,因为这种突如其来的戏剧性对旅行来说是惨痛的,但对写作来说又是好事。

  艰苦是旅行的一部分。有时候吃得很差、几天洗不上澡,我早有心理准备,但有人可能会不适应。曾有当地向导给我讲了个笑话,一名英国摄影师去哈萨克斯坦拍荒野,他上厕所必须要有马桶,但当地没有,那几天把他难受得够呛。旅途中也会遇到危险。我在天山的山谷里寻找一片湖泊,周围没别人,手机没信号,天上下起暴雨,脚下泥泞不堪。这一切并不在我的计划中,我甚至连徒步鞋都没带,只穿了一双普通的鞋。后来幸亏遇到当地牧民,才被带了出来。

  有人问我在异国他乡如何才能快速与当地人沟通?我觉得可能每个人的方式不一样,我比较善于观察,注意细节。因为我做过记者,与采访对象聊天经常冷场,不知道怎么发问、怎么接话,比较笨拙,但是我也有长处,观察能力比较强,对方穿什么衣服、用什么手机,或者他随口一说的话,我总能捕捉到并记在心里。这些细节性的、生活化的东西看似不重要,写出来却有点儿意思,能让读者产生一种亲近感。

  我在国内上过俄语班,也买过一些书,学乌兹别克语。慢慢地就能说一些简单的字词、短语,可以问类似于你叫什么名字、结没结婚、有没有孩子这样的问题。只有随意交谈,对方才会消除戒心,也能拉近距离,表示我很尊重他们的文化。重要的不是我去谈,而是让他们谈,不需要像电视节目上那样对谈。如果遇到一个善于表达、有交流欲望的人,那么他的故事写起来就会比较精彩。

  “80后”这一代人没有经历过饥饿和战争,人生也没有大起大落,但我们亲历了一个快速发展的时代,看到了层出不穷的新事物,见证了一波又一波新浪潮。如今再回首,无论故乡还是童年,我们熟悉的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从某种层面来说,遥远的中亚就像一个镜像──它也在撕扯、游移、焦虑,却依然保持着不变的特质,有不安与刺痛,也有亲切与安慰。我在旅行中耐心地观看、倾听,这种特质对我的吸引力越来越大,这大概也是我一次又一次回到中亚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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