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文宁 音乐能让人变得优雅
来源: 天津网  作者: 陈茗  编辑:刘颖  2023-02-28 11:08:48

  印 象

  小提琴是她

  一生钟爱的事业

  为了让更多的人喜欢上小提琴,不久前,小提琴演奏家管文宁教授开播了“云上小课堂”。从视频中看她娴熟地操作,一丝不苟地讲解,不禁让人产生好奇──这位一辈子没离开小提琴的演奏家、教育家,究竟有着怎样的音乐人生?

  上世纪50年代,管文宁从位于天津的中央音乐学院音乐小学起步,1966年分配到天津歌舞剧院,经过一场场演出的历练,在小提琴领域崭露头角。工作之余她继续深造,考入天津音乐学院专修班,将演奏技巧提升到了更高层次,对曲子的理解也更加深刻。

  回归天津歌舞剧院的舞台,管文宁多次与中外指挥家合作,演出了贝多芬、莫扎特、勃拉姆斯、门德尔松的小提琴协奏曲及《梁祝》,首演了多位中国作曲家的小提琴协奏曲和独奏曲,多次举行小提琴独奏音乐会、室内乐音乐会。只要站在舞台上,她一定要发自内心地真情流露,将演奏做到尽善尽美。

  后来她调入天津音乐学院管弦系,把全部精力都用到提高学生的演奏技巧和演奏水平上。传授琴艺的同时,组织学生登上舞台,积累演出经验。从歌舞剧院到学院,她在哪儿,哪儿就是她的艺术天地;从舞台到课堂,她都可以让艺术闪光。

  管文宁的学生,如今已是哈尔滨师范大学音乐学院小提琴副教授的何艺回忆:“当年上管老师的课,一定要提前做好充足准备,因为她从手指训练、音阶训练、练习曲到协奏曲困难片段、乐曲等,都要细致检查。她能随时随地完整演绎很多部协奏曲、奏鸣曲,我们上学那会儿还没有网络视频,老师的演奏帮我们更全面地掌握了乐曲的风格。而且管老师又像妈妈一样,特别关心我们的生活,处处为我们着想。”

  昔日那个为求得老师认可而孜孜不倦的小女孩,现在早已能够笑看一切;曾经为了琴技更上一层楼而反复苦练的时光,为她搭建起一座更坚实的平台,她可以在那里恣意挥洒热情、诠释音乐。回味管文宁意蕴悠长的演奏,聆听她年少学琴时的美好回忆,每一个故事都仿佛是一段带有年代感滤镜的微电影,生动且温馨。

  把练琴当成享受

  决不能急于求成

  问:您最早接触小提琴是受谁的影响?

  管文宁:我生在宁夏银川,所以名字里有一个“宁”字。我父亲是工程师、母亲是教师,但他们都非常喜欢音乐。我父亲年轻时是燕京大学合唱队的队长,同时他又是指挥,又是独唱,很有音乐天赋,我母亲学过五年钢琴。在我小的时候,我父亲经常利用业余时间演出,每年春节期间都要天津、北京两边跑,他们的合唱队很有名。所以可能我是有一些遗传基因的。1956年,经过严格筛选,我考入设在天津的中央音乐学院音乐小学,校址就在现在天津音乐学院十一经路院区。

  问:小提琴的初学阶段可以说是非常枯燥、艰辛,刚开始学琴时您有没有抵触或者厌烦的情绪?

  管文宁:真的,我说实话,我没有任何时候觉得不喜欢小提琴。我的启蒙老师是田中浩老师,他已经故去了。田老师是来中央音乐学院进修的调干生,当时儿童音乐教材非常少,几乎所有的教材都是他编写的。每次上完课,他怕我记不牢,就把当天学的功课和练琴的要求写在本子上。他写的时候,让我到外面玩儿。我到院子里打秋千,玩儿够了回来找田老师,他也写好了,我拿着本子回家。记得有一次,他从资料室借来一台很古老的手摇唱机,让我听唱片,还给我沏了一杯糖水,削了一个梨。我边吃边听,曲调虽然简单,就是像《新春乐》《思乡曲》《牧歌》这些小提琴曲,但在这种很享受的状态下听唱片,听到这么好的演奏,我觉得这个声音简直太好听了,我一定好好学,一定把它学会了。

  问:除了田中浩老师,还有哪些老师对您学琴产生了直接影响?

  管文宁:那很多了,比如天津音乐学院最早的小提琴教师之一郑会勤老师。郑老师曾师从马思聪,很有音乐天赋,形象特别好,拉琴的那个味道也特别好。郑老师经常一句一句地给我做示范,音准、技术都好说,但那个味道恐怕不是很容易就学到的,特别是演奏一些外国乐曲的时候。我后来问:“您教我们时是什么感觉?”郑老师说:“我觉得你们每个人都像我的孩子。”我每次回课,拉一段曲子,甭管拉成什么样,郑老师都先说“好”,特别和蔼,那个“好”字让你觉得真是好,是真的夸奖你,让你自己都觉得很有成就感,然后再指出演奏中的毛病、差错。这样的鼓励给了学生很大的信心,也会比较积极地去改正不足,所以我每次上课前都怀着一种期盼的心情。

  问:郑老师一直都是这样和风细雨吗?

  管文宁:唯一的一次,我课下没有练好琴,回课时曲子拉得磕磕绊绊,几乎不成曲调。这次我没听到那个肯定的“好”字,郑老师只是沉默了一下,然后接着讲课。仅仅这一次,让我永远难忘。我学琴的第三年,有个同学拉《春节序曲》,我很喜欢,跟郑老师说:“我也想拉这个曲子。”郑老师回答:“你不要和他比,他学了几年,你学了几年?”这句话对我触动很大,让我明白学琴不能急于求成,处于什么样的水平,就练什么样的曲子。郑老师后来去了美国,七十多岁的时候还经常给我打电话,问我:“管文宁,你在拉什么曲子?”我说:“我现在学生拉什么我就拉什么。”这时候郑老师仍在练琴、教课、登台演奏,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我就想,老师那么大年纪还这么努力练琴,这么严格要求自己,我也要做得更好。

  陈继续老师不苟言笑

  其实是为了让我走得更远

  问:田老师、郑老师让您如沐春风,学琴时心里会有欣喜的感觉,很快乐,但是我们说“严师出高徒”,您有没有遇到过严厉的老师?

  管文宁:有一位陈继续老师,跟田老师、郑老师的风格不一样,上课时他从没有笑脸,更没说过“好”“有进步”这样的话。比如说,我是现在这个水平,那他就给我设定一个要跳起来才能达到的高度,当我下了很大功夫,好不容易提高了一点儿,陈老师的要求又是水涨船高,我跳起来都达不到了!其实他是为了让我走得更远,让我一直朝着更高的目标努力。

  问:什么时候陈老师才能说一句“好,不错”?

  管文宁:有一次我跟陈老师一起听学生考试,陈老师说:“这个学生脑瓜儿挺好的,就是不用功,不用功咱们没办法。”他又说另一个学生:“这个学生很用功,可是他的条件不是特别好,也不理想。”我就问他:“陈老师,我是那个用功但脑子不行的学生,还是不用功但脑瓜儿好使的学生?”陈老师说:“你是又聪明又用功的学生!”哈哈,这是最高评价了吧?让我很意外,那时候我已经50岁了!

  问:或许陈老师这种教学方法更能激励您往前走。除了不苟言笑,他还有哪些地方给了您比较深的影响?

  管文宁:就学术来说,陈继续老师的观念很宽,不像有的老师,教了一个好学生就自己护着,不让别人碰。这样的老师还挺多的,因为学生的成绩也显示了老师的水平。但陈老师鼓励学生到别的地方去,跟别的老师学琴,听取不同的建议,希望自己的学生不要局限在一个狭小的框框里,所以他在学术上的心胸非常开阔。

  问:在跟陈老师学琴的同时,您也跟别的老师学过吗?不会学乱了吗?

  管文宁:我在跟陈老师学琴时,也跟另外几位老师学过。比如盛中国老师,我去找他上过几次课,受益匪浅。我们一般人看曲子,可能就是拉得比较准确,到了一个速度,就觉得不错了,但盛中国老师在很多地方都有独到的见解,有很多细微的变化,让人听起来很“活”,能吸引人一直听下去,这给了我很大启发。另一位是林耀基老师,早年城市里经常停电,我到林老师那里去学琴,如果赶上停电,他就点上三支蜡烛,坚持给我上课。我在学琴的过程中没有走弯路。

  从自己演出到指导学生

  恨不得上台替他们去拉琴

  问:上台演奏之前您会做哪些准备?紧张吗?

  管文宁:这么多观众期待你的演奏,你就得想,怎么才能呈现最好的状态,需要的是一分一秒、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去揣摩、练习。演奏者要精益求精,在台上不能出现纰漏,技术上要尽可能地完整,音乐表现上要尽可能地充沛,所以自己就会不停地去追求,压力很大,也紧张。

  问:在音乐领域,专业的和业余的还是有所区别的。就拿歌手来讲,可能业余歌手的某一句、某一个高音唱得非常好,甚至超越了专业的歌唱家,但是就整首作品来说,他可能在一个关键节点上过不去。拉琴也是这样吗?

  管文宁:我在搞讲座的时候,就有听众问,什么叫专业,什么叫业余?让我给划一个界限。其实专业指的是你的职业,你在从事这个职业,所以你是专业。你在你的职业之外从事这个事情,你就叫业余。但是,不能说专业的水平高,业余的水平低,不能这么说。当然,从事这个职业的人,应该做得更好。就个体来讲,可能有的业余的还会超过专业的。

  问:从台前到幕后,成为执掌教鞭的教授,您是用什么方法把自己的演奏技法传授给学生的?

  管文宁:刚开始身份转换,我很纠结,从自己演出变成看学生们考试、演出,我经常恨不得上台替学生去拉琴。一直就想,怎么能够启发学生,让他们的演出能更好一点儿?或者督促他们,让他们更用功一点儿?时间长了我发现,学生不是我,我不能代替他们,我要想办法去教导他们,这个教导和我自己练琴是不一样的。教学的一个重要原则是因材施教,先要了解学生各自的特点,然后有针对性地去教学,逐步规范他们演奏的基本动作,尽可能使他们掌握演奏小提琴的基本思路,养成良好的思维习惯,还要给学生做比较准确的示范演奏,启发他们感受声音和动作,逐步提高他们对音乐的分辨能力和专业技巧。

  问:您说过,您看一个学生拉琴,一眼就能看出他哪方面的基本功比较欠缺,那您听一些成名的演奏家拉琴,能听出他们的小瑕疵或毛病吗?

  管文宁:有,一般人可能听不出来。比如有一年韩国的郑京和来北京演出,之前她病了很久,尚在恢复期。整场演出,她每一首曲子都有些小瑕疵,但必须是对作品特别熟悉的观众才能听得出来。当然瑕不掩瑜,这丝毫不影响她的整体表现,她是真正的大师,是在顶峰上的人!

  管文宁自述

  不仅是演奏音乐

  还要将音乐融入生活

  我问过很多学生,你们一开始学琴时,是怎么学下去的?学生们往往会说,因为我喜欢那个老师。我的好多学生也是因为喜欢我这个老师,才喜欢上拉小提琴的。所以我觉得,老师的魅力特别重要,老师有吸引力,学生才会听你的。我告诉我的研究生:首先,你给学生上课时,衣着要得体,不能随便穿得乱七八糟,头发也要梳好了,不能因为对方是小孩子,你就不修边幅;其次,你的演奏要很好听、动作要很好看,这是非常重要的。教琴不仅仅要教技巧、作品,也要给学生一个整体的好印象,这样才能让学生通过一节课就和小提琴产生感情。其实这不是我说的,全世界几乎所有的好老师都是这样的,教过我的老师们也是这样。音乐可以让人变得优雅。

  有人问过我,当你遇到一个学生,怎么判断他日后是否能成为演奏家?在我看来,一开始教这个学生,肯定做不出这样的判断。学小提琴,从易到难,一步一步提升,到掌握了所有技术,需要15年以上。这也是学小提琴最难的地方。现在有很多青年小提琴演奏家,技术非常完美,音乐上也有一定的深度,但要成为大师还需要一个艰难的过程。这跟自己的生活经历和学习态度都有关联,因为我们不光是学音乐,还得学其他的艺术,还得融入生活。

  教小朋友学琴和教大孩子学琴也不一样。教小朋友,你得先弄明白他脑子里是怎么想的。比如我经常会准备一些小动物、小花小草图案的粘贴纸,哪个小朋友功课完成得不错,就奖励他一个,他就特别高兴。我们工作室有一位老师,给小朋友们带了很多糖果,谁回答问题回答得好,就给他一块儿糖。有一个小朋友对我说:“粘贴纸比糖果好,糖吃完就没了,这个老在这儿!”这或许是因为精神奖励比物质奖励更重要吧。

  我退休以后,学校的课程没有那么多了,现在主要是教研究生的课程,还有附中孩子的课程,空闲时间多了。我现在有很多的反思,也经常把我的反思和学生们分享。我在音乐学院时建立了“弦乐艺术工作室”,后来在这个基础上,举办了由小朋友参加的比赛、展演,范围慢慢扩大到全国,每年搞一次,大家互相交流,坚持到现在。另外,我一直特别关注业余教学,因为有些考生考大学或者考研究生时,看他的演奏状态,会发现他从一开始基础就没打好,导致他可能学了七八年还是不成熟,还有很多问题,特别是基本功训练欠缺,不能很好地去演奏乐曲。所以我们要重视基础性教学,重视业余教学,让学生们从开始学琴就把基础打好。

  在我看来,学音乐主要是为了能用音乐手段去表达和交流。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演奏大师,但每个人都能演奏出很好听的音乐,用音乐来表达真情实感。这也是我想传递给学生的音乐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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