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聪 民乐“出圈”离不开守正创新
来源: 天津网  作者:  编辑:刘颖  2023-08-29 11:24:06

赵聪 中央民族乐团团长,首席琵琶演奏家。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获全国青年专业琵琶大赛一等奖、美国圣荷西国际乐器大赛金奖。出版专辑《聆听中国·月舞》《琵琶新语》等。 赵聪(右)在天津大剧院演出。 《天津日报》资料照片 姚文生 摄

  赵聪代表着当今中国琵琶演奏的最高水平。她出访过欧洲、美洲、亚洲、大洋洲的50多个国家及地区,曾获文化和旅游部“海外推广个人贡献奖”。她以弘扬中国民族音乐为己任,致力于琵琶艺术在全世界的推广,被誉为“音乐外交官”。琵琶带给她的远不止获奖与荣誉,这件古老的乐器在她指尖下成为“神器”,一个个音符以独特的韵味游走于天地之间,弦上所语,即为心中所悟。接受专访时她说:“音乐是特殊的语言,很容易通过音乐与他人沟通;音乐也比较容易激发人的情感,在音乐的碰撞中,人与人的距离也被拉近了。”

  今年5月,“最美时光──赵聪和她的朋友们音乐会”在天津大剧院上演,琵琶与钢琴等乐器合奏共鸣,给天津观众带来了耳目一新的视听享受。赵聪表示:“我们所做的这些尝试,是要打破传统音乐的边界,让琵琶在传承传统精髓的同时,吸收全球音乐文化的营养,形成独特而多样化的音乐风格,让中国民族音乐在现代社会焕发生机,展现出全新的意境。”

  近年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越来越受到大家喜爱。身为中央民族乐团团长,赵聪为此竭尽全力,她希望能在兼容并蓄中传承经典,推进文化自信自强,让中国民族音乐屹立于世界音乐之林。

  借鉴西方音乐和声节奏

  诠释东方音乐韵味之美

  赵聪生在音乐之家,自幼显现出音乐天赋,6岁时她主动对妈妈说:“我要学琵琶。”琵琶是较难掌握的乐器之一,音域广、指法也特别复杂。为了教女儿学琴,妈妈孙朵萍办了一个艺术班,招收了十名学生。赵聪回忆:“在班上她不让我喊妈妈,而要喊老师;她总表扬别的孩子,却几乎不表扬我。我很着急,但也激起了练好琵琶的决心。有一次我练了十个小时,感觉头晕目眩,甚至有点儿发烧,但心里特别高兴。”

  在吉林艺术学院附中上学时,赵聪遇到了一位好老师──琵琶教育家、演奏家孙树林老师。“孙老师对音乐的要求非常苛刻,为了一个音,能上几个小时的课,一定要找对最传统、最正宗的那个味道才行。”但是赵聪一点儿也不觉得辛苦,她说,在学琴路上自己完全是心甘情愿,没有任何人强迫她一定要怎样。

  1996年,赵聪如愿考入中央音乐学院,师从琵琶教育家、演奏家李光华教授。“李老师善于因材施教,可以说,我在合适的时间遇到了合适的老师。”她深深地爱上了琵琶,爱上了中国民族音乐。2000年,赵聪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在业务资格考评中获得第一名,顺利考入中央民族乐团。

  “刚从学校毕业时,我只会演奏传统作品,不会弹别的作品。”随着眼界日渐开阔,赵聪想让自己的音乐被更多的人认知、喜爱,她试着借鉴交响乐、电子音乐、流行音乐的特点,让中国民族音乐变得更加丰满、现代。国外有一个音乐组合“古典辣妹”,赵聪和几个同学也组成了“music cat(音乐猫)”组合,既有小提琴、大提琴等西洋乐器,也有琵琶等民族乐器,形成了一种丰富、有趣的世界音乐语言。“琵琶和吉他有许多相似之处,既然有电吉他,那琵琶也可以插电啊!中国民族音乐不能给人留下刻板的印象,我们也可以很时尚。”赵聪找人定制了一把能站着弹的电琵琶,演奏起来激情四射,她也像弹吉他一样,在舞台上跑来跑去。

  可以看出,赵聪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乖孩子”,求新、创新在她的艺术理念中是永恒的命题。当然她也很清楚,舞台不是个人的秀场,观众的需求是最重要的。她不想颠覆传统,而是要以自己的方式诠释东方音乐之美。“中国民族音乐和声较少,更讲究旋律与韵味,这种表达方式不太容易被西方人理解,但如果我们把西方音乐的和声、节奏借鉴过来,同时又不缺失自己的韵味、旋律,那么西方听众就更容易接受东方的音乐。只有找到融会贯通的东西,情感才能产生共鸣。”

  《十面埋伏》是赵聪自七八岁起就能熟练演奏的古曲,后来她与作曲家马久越合作新编,用电子音乐伴奏,配合强劲的鼓点,弹奏出古风新意,令乐坛耳目一新。她也曾改编过经典小提琴协奏曲《梁祝》,全家人一起演奏,琵琶的清脆、钢琴的悦耳、小提琴的柔美交相辉映,少了些许悲壮凄婉,多了几分温馨情愫,感染力十足。赵聪与家人彼此间眼神有爱的互动,也让现场充满了家庭温馨的气氛和爱意。

  在赵聪的创意中,东西方乐器寻找着共同的语言,进行着多元化的组合。她也逐渐领悟到:新民乐不仅仅是民乐加电子音乐,不是用琵琶、二胡演奏《拉德斯基进行曲》,更不是将咖啡与茶搅在一起的“咖啡茶”。演奏中,琵琶与提琴、爵士钢琴互相交错,要让琵琶的个性语汇与西方乐队的气势积极互动,和谐相生,不落下风,这才是完美的融合。

  她主导创作的乐曲《玫瑰探戈》,以琵琶的独特魅力搭配西方乐器的风情,让音乐“狂嗨”不已。中央民族乐团、故宫博物院与芝加哥交响乐团打造的“天地永乐·中国节”,以“云合作”的方式打破音乐界限,让民乐飞到更远的地方,掀起一股中国文化的热潮。琵琶与钢琴、弦乐四重奏等相互交融,形成全新的表达,刷新了大众对中国民族音乐的认知。“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包容性很强,我们可以用琵琶演奏各种风格的音乐,能文能武,可以西方,也可以东方。琵琶古曲意境高远,而当它与流行音乐、电声结合在一起时,也不会有违和感。”赵聪说。

  将“反弹琵琶”变为现实

  创作元宇宙音乐《三星堆·神鸟》

  2014年,受中央民族乐团委约,赵聪创作琵琶协奏曲《丝路飞天》。她到敦煌莫高窟采风,发现跟自己想象中的并不一样,“毕竟经过了上千年的时光,洞内黑暗、斑驳,似乎什么都没有。导游拿着手电筒照到哪儿,哪儿才亮。而就在亮起的那一瞬间,我感受到了敦煌壁画的伟大,似乎穿越了时空,在与古人对话。”她的脑海中时时浮现出这样的画面:“一个一个的飞天女子鲜活起来,我闭上双眼,任由旋律和灵感来找我,然后把它们记录下来。”她在作品中运用了琵琶经典指法,还创新了演奏技法,并在和声结构、节奏等方面进行了探索和尝试。

  琵琶协奏曲《丝路飞天》作为纪念敦煌1650年特别演出,在敦煌九层楼前首次呈现。敦煌几乎不怎么下雨,而当天赵聪演奏时,竟下起了绵绵细雨。此情此景,令在现场的敦煌研究专家樊锦诗不禁感叹:“这是感动了天女,天女散花了。”琵琶的弦音在空灵中流转,如水流般纤细婉转,又形成了浩然之势,营造出神秘而激动人心的历史幻境,仿佛有一位手持琵琶的飞天女子,踩着五色祥云,从遥远的古代穿越而来……赵聪也不知不觉泪如雨下。

  创作为赵聪打开了另一扇门。“和西洋音乐相比,中国民族音乐的曲目太少了。我想写的不是那种简单的曲子,而是希望其中有中国文化的厚重体现。我一天作曲都没学过,我写的都是我真切的感受,是能给我特别大冲击力的东西,我用音乐的方式把心里的画面感写出来。”赵聪说,很多曲子凝结了自己的心血,只希望能为琵琶演奏多留下一些作品。

  在敦煌壁画中,琵琶出现过600多次,手持琵琶、边弹边舞的绘画也有数十幅,怀抱竖弹、挥臂横弹、昂首斜弹、倾身倒弹、背后反弹……可谓姿态万千。壁画中有一位反弹琵琶的天国舞伎,头束高髻,琵琶置于脑后,双臂在斜上方反握而弹,踏足而舞,二目微垂,神态自若。反弹琵琶,实际上是边奏乐边舞蹈,是大唐文化永恒的符号之一。由于琵琶自身的重量和演奏者能力的局限,很难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反弹琵琶,往往只是舞蹈造型。而在2022年央视元宵晚会上,中央民族乐团的演奏家们共同演绎《齐天乐》,赵聪反弹琵琶缓缓转身,一曲梦回敦煌,画中人鲜活地展现于世人面前,“神仙场景”让观众大开眼界。

  为了尝试反弹琵琶,赵聪坚持练瑜伽数月,通过站立、开肩等动作训练,她的手臂越来越柔韧,终于可以反手运用滑弦、轮指等技法。她联系上海敦煌民族乐器一厂,根据敦煌壁画复原制作了四把琵琶,不断改进音色、形制、外观、大小、重量。在服装设计师的巧妙设计中,她找到了反弹的支点,把不可能一步步变成可能,最终技惊四座。

  当许多学者在对古代“诗、乐、舞”一体的表演形式进行破解与追溯之时,赵聪以实践回应了人们的疑问,让“反弹琵琶”走出了壁画。乐器都是有生命的,她用声音滋养着它,探求着中国民族音乐的历史深度。

  三星堆遗址以历史久远、文物精美、文化独特、神秘莫测而引起世人的瞩目。2021年,第一次走进三星堆博物馆,赵聪便被千姿百态的文物深深吸引。“究竟是怎样的一段历史,留下了如此造型奇特、意蕴丰富的物件?古蜀国的谜题太多,赋予了我们庞大的探索空间,也激发着我们无尽的想象。”她萌生了强烈的创作愿望,在她看来,历史与想象之间的留白,正是创作者和演奏者可以发挥、值得发挥的地带。

  在三星堆博物馆专家的指导下,赵聪成功创作了首部元宇宙概念音乐作品《三星堆·神鸟》。作品以“三星堆文化×国乐艺术×元宇宙概念音乐”的多元表达形式,将数千年前的神秘与浪漫、数千年后的时尚与炫酷交织缠绕在一起,呈现出三星堆穿越时空的魅力。琵琶以外的音色全部用数字化方式制作,传统乐器在创新中焕发新声,古老的浪漫与当代的时尚交织缠绕,创造出不一样的中国声音。

  心中有创新的种子

  脚下有传统的根

  2021年,赵聪出任中央民族乐团团长。她是中央民族乐团建团以来最年轻的女性掌门人。从琵琶演奏家到一团之长,除了艺术创作之外,她还要站在更高的维度去思考中国民族音乐的传承和发展。上任之初,她借用电影《夺冠》中的一句对白描述自己的心情:“从此以后,中央民族乐团没有你,没有我,只有我们。”

  传统与创新,一直烙印于中国民族音乐的艺术基因里,也贯穿在中央民族乐团的发展历程中。赵聪深受这种氛围的熏陶,她说:“中央民族乐团注重传统,也乐于拥抱新鲜事物。中国民族音乐的‘出圈’离不开守正创新,第一步是守正。我们从来没有停止向优秀的艺术传统汲取营养,传统与创新不可能割裂,万物有所生,而独知守其根,心中有创新的种子,脚下有传统的根,才能长成参天大树。”

  中国民族音乐有着厚重的传统,但在一些年轻人眼里,其中一些内容过于高深,很难接近。对此赵聪并不否认,她说:“确实有距离,所以我们要俯下身去聆听年轻人的反馈,看看他们喜欢什么,用他们喜欢的方式结合我们的音乐,再去打动他们,引领年轻人进入更广阔、更深层的中国文化空间。”他们策划在国家大剧院举办了“国乐之春”艺术节,搭建文化平台,让中国民族音乐实现跨界演出。“许多好玩儿的东西混搭在一起,就像做菜,不一定是传统的锅包肉或者宫保鸡丁,而可能是全新的东西,是创意菜、融合菜。或者有一些特殊的音效和声乐,或者更立体,或者有沉浸感,我们就是想打破传统的音响概念,形成中国人独特的文化传承方式,在兼容并蓄中流传下去。”

  赵聪也是把中国民族音乐推向世界的“音乐大使”。她说:“音乐没有国界,音乐本身跨越了语言障碍,我们的民族音乐不仅极具自身特色,在世界民族音乐大家庭里也是领先的、优秀的。未来,我们乐团会一边继承传统、打磨古曲,一边继续拓展民族音乐的现代化表达手段。”

  “弹指之间穿越古今,无问东西自在无边。”这是赵聪的座右铭,前半句契合了她作为琵琶演奏家的艺术向往,后半句则代表了推广中国民族音乐的鲜明理念。

  有人形容赵聪“人琴合一”,对她而言,这不仅是演奏的境界,也是人生的宿命。“琵琶对我来说是身体的一部分,是生命的延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江湖,赵聪的江湖,就在琵琶的四根弦上,一挑一捻,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如今她仍然坚持每天练琴,每晚9点以后,是她与琵琶的独处时间。办公室里也有一把琵琶,工作之余弹弹琴缓解压力,即便外出开会,她也要带上琵琶。对她来说,练琴是最有安全感、最幸福的事。那么,现在登台演出时,还会有压力吗?她回答:“音乐本身不会给你压力,但是,当全世界的目光都聚集于此,你的演出又代表着中国民族音乐,你必然会感受到巨大的压力。所以要把杂念都去除掉,回归本真,这段经历就会成为你的人生财富。”

  赵聪也承认,所有的乐器大师、一代宗师几乎全是男性。“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比较执着,一直在坚守;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同时具备了男性的爆发力和女性的细腻。在艺术上,细腻和爆发力需要兼顾,所以演奏家在演奏时,最好忘掉自己的性别。关键看你有没有创造力,有创造力才有生命力。”

  言及中国民族音乐在当下所面临的挑战,赵聪认为,更缺作品。不过她也发现,越来越多的年轻作曲家成长了、自信了。“现在,越来越多的中国作曲家认为,必须要写一部民乐作品,才能构建起自己完整的音乐世界。有了好的作品,中国民族音乐一定会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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